掩不上的门

我醒了,其实整夜没睡。

房门外的客厅,电视里的女主角被男主角的咆哮吓得微微颤抖,眼里噙着泪。突然特写给到了右手,努力地抓住紧挨着的门沿,随后又缓缓松开,直到中指尖最后离开,画面定格在不锈钢屏幕上若隐若现的指纹。


我注视着他们。老人小孩各坐他们一边。车里有刚上来的人和准备下去的人。他们独自浸淫在相倚的臂弯里。他摸摸她的脸蛋。她揉揉他的大腿。模糊了气息的四瓣嘴唇交错贴合,交换着温存的余热。高瘦的他,视线穿过散落的刘海,确认离近的我是否注视着。短发的她乘着他的抬首,自然地讲左耳扑在心跳加速的胸膛。到站了,下车,撑起了伞。


“走在红毯那一天,带上幸福的戒,有个人厮守到永远,是一生所愿。”

她选择了他。他给了她一纸证书,一场酒席,一对金戒。她来到了他的家。


不久,顺其自然地诞生了一个小的他。也顺其自然地顺带一场婆媳之争。

要朝夕相处的她们各自不能容忍对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圈里。

没有真刀真枪的搏斗里,语言才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不认输的婆婆凭着自己的时间优势,用嘴舌肆意地在街坊面前立起自己的受尽屈辱的角色,明确把媳妇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衰婆”,还把媳妇的物件明正言顺的扔出家门。倔强的媳妇怎会示弱。她趁着业余时间拉拢自己的好姊妹,组团打起反击战,到处数落婆婆的不是。本是“家丑”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双面胶”的他呢?想到了分家。


临夜前漆黑的傍晚,走在校园小径,有位妈妈跟着她的小朋友,我手捧着快递与他们并驾齐驱。

他提溜着一个小盒子,一边跑一边掉,向身后的妈妈喊着,妈妈来追我呀。

妈妈可能有点疲倦,还是不时陪着他跑。

他低着头不顾路况,有时会冲向自行车,妈妈及时叫住他。接着他开始屁颠屁颠地以我为目标跑。

我跟着先生跑,妈妈快追上我啊!


你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找女人了?

你信不信我带着儿子去捉你!

这么大个人连老婆同儿子都养不起,为什么要找情妇?

之前分家时说好了,租房的所有费用你来出的!

儿子,你要钱全向你老爸拿,免得他用来养情妇。

儿子,打电话给你,电话里全是小孩子和女人声音,你要脸吗?


那个凌晨,才过完4岁生日的他枕边躺着对着房门眼神直勾勾的她。

楼下开始响起沙沙的扫地声。被溜的狗不知为何突然咆哮,惹得邻楼的某个阿姨放声数落着狗主的不是。狗主也不是好脾气的角儿,拉着小狗一同反击。直到有位老人忍不住插了句劝架话,两人才肯消停。不过,大家都醒了。所以,我也醒了。

嘣!开了的防盗木门又被关上。

呲啦!嘣!隔开房间与大厅的木门开了又关,可惜没合上。

我立马坐起来侧身窥视飘忽的门缝里的场景。


一个仅我在家的夜晚,翘着二郎腿,悄悄一个台一个台地刷。当眼睛扫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剧名,我突然来了兴致。

安嘉和进了家门后,眼里刻着“怀疑”。他与梅湘南眼神对峙后,收不住的怒火喷薄而出。他抓住湘南的双臂,顺势将她甩倒在沙发上,犹如尖刀的右手来回刺向湘南。他还不过瘾,把穿着睡袍的湘南拉起来,双手掐着她脖颈儿,直抵门楣。她一番挣扎后,安嘉和用拖鞋踩在湘南重重血痕的脸上。不得动弹的湘南无助又不甘屈辱,似曾相识。


妈妈回来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看电视?烫的。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我镇静地说,没有。

说谎是不是?

她随手就抄起鲜红色的衣架……


老师问我,你的手怎么回事?

衣架掉色的。


正值春节,不少一家人齐齐整整到公园游玩。

我走到公园出口大门附近。

一个小男孩闹别扭,跟姐姐发脾气。

姐姐说,我不管你了。

一身时髦打扮的妈妈更直称,我不要你了。头也不回扭头跟朋友径直走了。

姐姐给他使眼色。

他停止了哭闹,开始了呆滞的颤抖。


你老爸不要你的了,只有你妈疼你,你还不听话。

我听话,爸爸会要我吗?


我曾没见父亲的背影两年。


又是独自一人去坐车。

行人道上,自行车前座的父亲吃力地蹬着脚踏,后座上背着“××幼儿园”书包的胖小子奶生奶气发挥想象力,喊着“如果爸爸……如果妈妈……如果我……”。

爸爸,妈妈,我。


不如,离婚?

我不会离婚,不会便宜你的。


成年的我再一次问他,你们不如离婚,对双方都是个解脱。

你这么想我们离婚,你想没老爸吗?


她爱看《非诚勿扰》,如同少女般羡慕美好的爱情。她更爱看《爱情保卫战》。

他爱看武打片,没有爱情色彩的武打片。

她与他处在分割的平行线,不,是有交叉点的。


有很多个晚上,待我爬上六楼,解锁家门,跑到阳台,伸出脑袋,从密集的铁网格往下俯瞰,等他仰高视角,待与我的眼神有所对视,他才放心地离去。

有关他的,她差不多都叫我,让他去车房拿东西吧。


已经行动不便的她要我传达,叫你妈来吃饭。


我又醒了。

梦里总是连续播放着门缝里的画面。

我的记忆为什么没有删除键?

那扇门永远都关不上。

我不是当事人,不是当事人。

我是旁观者,旁观者。

我要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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