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个月前,我独自一人回到了阔别三年之久的故乡。
也不为别的理由,就是想回去看看有什么变化。因为工作的缘故,老家也就荒废了,身在城里的父母也往往没有太多闲暇时间,即使是休假,也经常不愿大费周章地来回奔波。于是乎,故乡也只是名义上的故乡了,房屋的格局,田野的种植物,新老交替的乡亲,都还只是停留在从前的印象里。
我穿过一条长满草的小路,沿着颓圮围墙的方向,到了四婶家去做客。叫她四婶,倒不是因为她名字里含有一个四字,而是她在家族中排行第四,再加上她的名字念起来实在拗口,我们便通常叫她四婶。她出生的年代还没有计划生育,也跟我父亲的情况类似,家里孩子生得多且生得早,总共六姊妹,年龄相差不到八岁,几乎是每年生一个。到了四婶的女儿这一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她只生了两个女儿,都已远嫁他乡,大的嫁在宁乡,小的嫁在湘潭,两个女儿都只生了一个孩子。
一进门,四婶正在客厅里剥豆子,是那种大青豆。我喊了声:“四婶,每天还是这么忙啊”。四婶一看是我,瞬间兴奋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活,情不自禁地说道:“伢子,是什么风把你刮回来了啊,你这城里人很久没回乡下了啊,城里的生活还是舒服些吧”。我连忙摇头:“在城市打工累咧,空气也没乡下好”。四婶笑道:“城里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还扯到空气上面来了,我们乡下人不懂这些呐”。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像唱双簧似的,也真是有趣了。四婶去厨房拿来一个大西瓜款待我,瓜大汁甜,还带着点菜叶的味道。嘴里吃着西瓜,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再看着四婶比以前更加发福的身体,我略微感叹。四婶接过话茬,用手比划着说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是多么爱哭吗?哭了就要人抱,别的人不管用,我一抱你哄你,准管用”。我充满害羞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啊,四婶就是不一样,只可惜现在我也长大了,你也抱不动我了,哈哈”。此时,门外的阳光格外明媚。
我发现许爷爷不在旁边,便问四婶许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四婶叹了口气:“唉,去年家里老人就去世了。前年去医院检查出来是胃癌晚期,只怪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医学常识,以前老人闹病的时候也没太在意,结果弄出来这么一个大病。我跟老人说,无论怎么样,只要我们能所能及,我们也要带你去治病。老人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说自己都快80岁了,活的时间够长了,晚期治疗效果也不好,不想再拖累子女了。我们执拗老人不过,他始终不肯去医院治疗,每天只是吃着药保着身体。直到去年秋天,老人就挺不下去了,咳嗽厉害,还带着血,走路也不行了,眼睛凹陷很深。去世的前一晚,老人还跟我们说要孙女经常去坟前看看他,他看着孙女从小长到大的,舍不得她们”。话到此处,不禁动容,双眼湿润,已由不得自己。许爷爷啊,小时候您经常给我讲千奇百怪的故事,可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听您讲故事了,我也不可能再看到你拿着蒲扇在门前静坐了,我怀念您,我希望您在天堂能听见我的声音。此时的门外,少了一些明媚,仿佛婵的鸣叫也多了些悲催。
还没待收拾好心情,看一下手表,已是将近下午五点,明天还要上班,我务必马上回去市区了,赶紧跟四婶表示了歉意。四婶要留我吃饭,但看情况不允许,也便没有坚持了。我打开了车门,闻到了空气中压抑的味道,我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慢慢地驶离了这片黄土地。回头望着四婶渐行渐远的朴素的背影,又望着田野上一片葱绿而又无情的景色,脸上竟失去了表情。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从乡间的安静到城市的喧嚣,从人的陪伴到人的离去,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我们不能控制的,我们只能目睹它改变,甚至消亡。回想起都已变成过去式的人情世故,仿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我的故乡,即便门前的大山没有以往的挺拔威严,即便布满泥土的菜园里变得一片荒芜,即便刺眼的阳光烘烤着深沉的大地,我也爱它,并且将永远怀念它。我爱它,是因为没有任何地方比它更像是我灵魂的归宿;我怀念它,是因为只有看到它,我才能想起那些已经离我而去的人和事。
我还想说,我怀念许爷爷,并且同时也永远忘不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