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米筒

孩子在上课。出门时没带书,这会儿无聊的紧,便在那附近兜兜转转,活动活动这全身上下因天寒(lan)而愈发僵硬的筋骨。

原先泊在停车场的一辆货车开到马路对面,果然不出我所料,那罩在塑料薄膜下面就露出个烟囱的,果然是炸米筒的机器。现在那机器囤囤地响着,烟囱里冒着灰白的烟,一对中年夫妇正搭着手儿,一个接住那机器里吐出来的米筒,折断,一个牵着袋子往里装。地上好几个透明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

我站在马路牙子对面,目不转睛看了好大一会儿。不是因为馋,单纯就是想看一会儿。

小的时候,这样炸米花、炸米筒的营生,在村子里并不陌生。一般都在天比较冷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生面孔,用三轮车拉着这些机器,挨个儿村子里“安营扎寨”。炸米花更为常见。但凡哪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砰”的爆炸声,我们谁也不会认为是哪里山塌了房子倒了,或是电视里的战争镜头栽进了山村里。那时候日子是封闭的、落后的,也是安宁的、静美的。

那一声爆炸是对孩子们的召唤。一听到那响儿,家家的孩子都会立马找出一条干净的蛇皮袋,让妈妈拿喝水的瓷缸量几杯米倒进去——那年头家家户户喝水的瓷缸都一个款式尺寸。为啥要用瓷缸量呢?因为炸米花的人就是按照一瓷缸一瓷缸的量来收钱的。

就那么循着声音找到炸米花的。轮到谁家,炸米花的就把米灌进一个密封的巨大胶囊型的钢罐里,架在一堆柴火上烧,炸米花的人就支愣着腿脚,坐在小板凳上搅动把手上下翻滚着钢罐。火烧的很旺,大寒天的烤的人直冒汗。钢管常年烟熏火燎,那积出来的灰垢比灶上的锅底还黑还厚,但黑的燥,不腻。连着黑罐的,是一条长长的布袋。袋子很白很干净,在农村里很少能见到那么白的袋子。我研究过的,那袋子基本都很旧,但就是白白软软,可见炸米花的人是下了功夫去清洗的。

拧着蛇皮袋来炸米花的孩子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童年啊,就是那样美好,炸个米花都是孩子们一场盛大的欢聚。

炸米花的人表情木讷,搅着搅着,突然停下来把罐子立了起来。孩子们立马后退三舍,捂住耳朵,屏住呼吸,却个个拿眼睛偷觑着那罐子和长尾巴似的白布袋。炸米花的人完全不理会这帮孩子,手上的活计一气呵成,一脚踩下去,“砰”!长尾巴的白袋子飞滚了起来,白的烟散出来,带着诱人的香甜味儿。一锅米花算是炸好了。是谁家的,自己牵着蛇皮袋口子让炸米花的把米花倒进来,便招呼小伙伴都来吃。腼腆的,拿手爪一把;泼辣的,双手伸进去就是一大捧。更有调皮的,把头伸进袋子,吃得满脸粘的都是米花。也有边吃边笑呛着了的,站在旁边的孩子赶紧帮忙拍打着后背。米花里约莫都加了一丁点儿糖精,又甜又香又脆,帮一贯贫乏的孩子们大大解了馋虫。

炸米花既是孩子们的零食,也是大人们招待客人的常见之物。天寒地冻的季节,家里来了客人,嘴里哈着白气,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儿自个儿双手使劲搓动着,双脚也不住地上下跺着——天儿太冷了,这是农村人最传统最历史悠久的取暖方式。招呼客人到火盆前坐下烤烤火,是男客便递了烟。在寒暄的当儿,女主人舀出一大碗炸米花,油条或馓子掰成小段铺在上面,再添上一大勺白糖,拿滚烫的开水往上一浇,一碗热腾腾的泡米花便端到了客人面前。如果是贵客,或是女主人的娘家人来了,这碗汤里还少不了几个溜圆的荷包蛋。把扒在门墩旁的孩子们馋的呀,口水哗啦啦地往肚子里流。记得小时候妈妈问我,等我长大嫁人了,她来我家我会打几个荷包蛋给她吃。我说二十个。妈妈和姥姥都很开心。但是等我长大结婚了,荷包蛋早已经不稀奇了,那种吃法也早已不时兴了。

离开家乡很多年,很少再见到炸米筒炸米花之类的小吃。只是某年某乡镇上办一个民俗活动,我带孩子去逛了逛,正好遇到炸米花的。摇罐子的是个憨厚的大叔,打下手的是几个胖胖的大婶,米花炸好了就招呼过往游客吃。见我上前,一个大婶抄起手边的竹篮子就给舀了半篮子递给我,说是给我姑娘(我女儿)吃。我也就不客气啦,接过篮子边吃边和她们聊天。但孩子对这样寡淡的小吃并不感兴趣,吵闹着要去玩游戏。


溜达了一圈,折回时对面正好绿灯,想着女儿从未吃过这玩意儿,就买了一点放车上。到家女儿看到了,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说那是炸米筒,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她很好奇,问谁买的。我说我买的。她说妈妈你是想回忆一下童年吧!我说我想让你尝尝我们童年的味道。

女儿拿了一根吃起来,说还不错。我去厨房忙活了,转身看见女儿正拿炸米筒往手指上套,十根手指套满了,她挥动着长长的“指甲”,一个个往嘴里送,开心得手舞足蹈。那正是我们童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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