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只有过年时吃的最好,穿的最新,玩的最趣。
我出生在乡下,成长在农家,在城里定居是在成年后,因此上最最难忘的是乡下过年。
一进入腊月,便渐渐嗅到年的味儿,一天浓似一天。先是腊八吃粥,接着小年送神,除夕守岁。大人们一个个都忙的不亦说乎,所有的忙碌无例外地都和过年有关系,或者说是为过年而做着各式各样最细致周全的准备。孩子们却全然不顾大人们的忙,您忙您的,我玩我的,各行其是。尤其是放了寒假的小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儿般欢快无比。那时候没有寒假作业,不像现在的学生,假期作业分门别类一堆堆,搅的心神不宁。
大年三十最忙,这一天连孩子们都要派上用场。打扫院落,整理家陈,张帖年画,一事儿赶着一事儿。居房正中照例重新更换毛主席画像,还有《穆桂英挂帅》、《红灯记》、《沙家浜》等连环故事画——当然少不了学校发给我的“三好学生”奖状。全部贴好后回头再看,啊呀!还真是陋室生辉,焕然一新。
过新年贴对联,是华夏古风,源远流长。一副好的对联,讲究字体优美,有书法韵味,耐品赏;内容新颖,合时代风气,有启迪;对仗工整,具诗律平仄,诵上口。写对联,贴对联,乍一看简单,却也生出许多妙趣轶事,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就因为书法超群盖世,为时人垂涎而求字不得,他老人家过年大门上贴出的对联免不了被人偷偷揭走。万般无奈之下,主人不得不想尽绝招,以防不测。对联是过年的显著标志,都是现写的。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就不再求人写,母亲对我说,“你都是读了书的人了,得自己来写。”到后来再过年时,连不少邻居家的对联也交给我写。当我看见邻人门上贴出我写的对联时心里美滋滋的,像吃了蜜糖一样的甜。如今过年贴对联仍旧是少不了的,不过很少手写,家家户户贴出来的对联基本上都是印刷机“写”的,上面还打有广告,就连我家门上的也如此,懒得去手写。
祭祀,是逢年过节必有的活动,大概从黄帝时起就有。中华文化一路走来,一直伴随有祭祀文化,隆重而庄严,神圣而神秘。我们在各地大大小小的博物馆里,总能看到琳琅满目的地下出土文物,商周代青铜器无以计数,多为酒器、礼器、乐器和祭祀物品,就是明证。日月交替,人神共享。敬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敬天地神,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川。敬财神,以广其物;敬门神,以佑平安;敬圣人,以敦好学;敬祖先,以勿忘本。摆供品,燃缕香,跪叩拜,默默然而行仪式。不能随便地将这一切举动都视之为迷信,它是古老民间的一种风俗,更是善良的朴素的信仰和祈盼,是一种传统文化的延续。
除夕一过,便是新年伊始,一元复兴。寒冷的冬日,漆黑的夜晚,当天上还是满天星斗时,农家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篝火,火苗一串一串的,伴随着干柴不断迸裂的响声,火光照亮了整个小院,也照亮了我们每个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这篝火在我们那儿就叫年火,家家都有的,大人们说烤了年火,小孩子就不怕冻坏身子。等我长大了才知道这年火是寓意兴旺,是驱走黑暗迎来曙光照亮前程之火,真正的薪火相传啊!远古的先人们,自从他们发明了火,从此就再也不害怕了。
这时村子里远处近处,从四面八方开始渐续渐断的响起了炒豆般的鞭炮声,我们兄弟几个按着鞭响的方位,急匆匆跑过去,满地上捡拾那些未能炸开的小鞭炮儿,只等寻空儿掰开撞火花玩儿。邻家的娃娃们手里也攥满了一把,走过来得意洋洋,看那表情倒像捡了宝贝一样。
那些年,我们村里也和别的地方没甚两样,总体上都比较贫穷,尤其是家口多的人家。可是再穷也照样过年,总和平时大不一样。旧社会象杨白劳这样艰难的贫户,不也在过年时对他的女儿说,“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爹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
村子里早有那好乐热心的大人们,选择在一块平地上,用檩条粗细样的长木搭起高高的秋千架,引逗着青年男女一簇簇到来荡秋千。荡秋千有单荡、双荡,坐荡和立荡之分,难度最大的是立着双荡,就是两个人搭配,男女均可,同时面对面站立在秋千踏板上,双手抓紧两侧的千绳,一开始由他人先缓缓推送,同时荡者也逐渐顺势发力,前荡弓腿,后荡直身,越荡越高。高手荡出来的秋千有三个看点:一是荡的稳,不左右晃摆;二是荡的高,几乎接近秋千架的横杆;三是荡的美,身姿回转曲线变化不呆板。尤其是姑娘们除她们天然不同于男人的灵巧身段外,一双打着红蝴蝶结的辫子在空中飘来飘去,若惊鸿飞天,仙女下凡,“春风知得此时情,吹动秋千红影。”
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在大哥哥大姐姐们的看护下,也坐在踏板上小心翼翼地模仿,体验着荡秋千的喜悦和心跳……
一声欢笑,便荡走了整整一个童年。欢笑声中洒出的悠悠岁月和绚丽时光,沉淀出甜甜的回忆,几十年过去了,又仿佛坐在秋千的风里,回荡着那“年”的趣味和生命的魅力。
——写于2021年春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