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海南岛山区的黎、苗族,是最原始的海南居民,但据我所知,苗族是从广西、云南迁到海南的,至于黎族,我认为也是从广东一带来的。据说,海南岛在古代是与广东雷州半岛相连,唯一可以佐证的是,海南岛以前有岭南虎,但后来因森林适存条件恶化或人类的杀戮才灭绝。黎、苗族所建住的船形茅草屋,就是他们祖先模仿渡海时用的木船形状来搭建的。甚至他们的先人坟墓也筑成船形,用来纪念祖先渡海远迁的光荣业绩。
我家的祖先是在明清时由福建莆田搬来琼崖万州的,几经搬迁,后来定居在现万宁市太阳河上游河畔,我的父母都是黎族,是入乡随“族”吧,何况我父亲还在少数民族地区生活工作过,并在那里娶妻生子,后来才又搬出山来。所以我们现在的家隔山不远,离海也较近,既可以登山撩云揽月,也可以望海划舟掠波。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溟溟南海,西部是巨臂撑天的巍巍五指山,碧海青山,皆为我家矣。
我从小与青山绿水相伴,童年从大山里走出,后来又在大海边呆过,是大山的“儿子”,也是大海的“女儿”,碧海青山,我再熟悉不过。像山泉水一样,我也是在青山里“生长”出来,后来又去了大海。
记得和一群小朋友划着小木船,过河到对面的大山幽谷的小溪里捡小石螺,密密麻麻的褐色尖尾石螺在水中的石头上蠕动,流泉清澈见底,我俯头伸手一捞,就抓起了一大把的溪螺;不一会,就可装满小竹篓。当我在小山溪里留连多时,准备返回时,在一个小水窝窝里发现一只可爱的小山龟,我如获至宝,大声喊叫起来。
回到村子的岸边,我们几个小蛋蛋又渴又饿,便由一个稍大的带着,到谁家的甘蔗地里,连拔带拗偷了几条象小胳膊样粗的黑甘蔗,我们连蔗皮也不削,咂咂咂,咬了几口,又甜又脆,真的太解口瘾了,连蔗渣也想吞下去。
农历六月是儿童上山摘采山棯果的好时节,“六月初,山棯熟满山坡”。山棯果熟透是通体乌黑发亮的,一个又一个挂在枝叶间,圆果的顶端长着小“耳朵”,仿佛是要听山风与叶子的对话。那山棯果熟透了,手一触碰就窸窸的掉下来,不一会就可装满口袋。山上还有野石榴,一个个像小拳头那样大,看到黄色的熟果就可闻到香味,让人口水直流。上了山,是不会饿的,你可撑饱肚子下山,但第二天大便时你会难受,那果籽一粒粒的叫你憋着气也拉不出来。
再长大一点后,每年的农历四月是我们上山采益智果卖钱的好时机。备一份简单的“快餐”,爬上家乡西北方连绵的大山,翻过一个山头,再走到一个山坳里,一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株杆的末端叶尖处是一串串绿珍珠般的益智青果,齐人高的株苗正够我们小伙子伸手摘釆,也可把株杆压低下来釆摘。益智果有刺激味,我的双手、脸颊,甚至眼睛、鼻子都带辣味了,眼泪和鼻涕直流。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怕的是地上的山蚂蝗和飞在头顶的蜜蜂。我们每个人脚腿上涂上一种野果的苦汁,头上戴着帽把半个脸裹严,但很少不被山蚂蝗叮咬和被蜜蜂蛰过的,因为蜜蜂对刺激的辣味很敏感,那山蚂蝗有时也不忌惮苦野果汁会毒它了。
说起青山,我们身上的山味是够浓的了,因为喜山者仁,在山区长大的人个个够义气,爱憎分明,就像群山的轮廓一样,高低分野,一点也不含糊。怪不得《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个好汉都上梁山,因为他们个个都是仁义之士。
但说到近海的人是不一样了。茫茫大海,一望无际,平展如锦,浩渺连天。海风的熏陶,海水的浸泡,近海人生性豪爽,思维活跃,聪明并狡黠,但有点不太讲信用。
我十二岁那年被家人带到海边的兄弟家去。从我老家到海边的兄弟家只隔着一座大山,山那边就是大海。我跟着家人,沿着两旁是橡胶林的公路,陡步走了大概五公里,便开始爬山了。我气喘吁吁登上分水岭山脊,抬头想望望对面远处的大海,但只隐约看见一片蓝色,认不准到底是蓝天还是大海,因为我从小就没见过大海。路旁削劈般的岩崖上挂着一道白绢似的泉水,水柱直泻而下,撞击在磐石上发出轰鸣声,溅起白色的水花,洒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这着实让我感到清爽和惊喜。
到了兄弟家,我拉着小兄弟的手朝海边奔去,隔着一大片青皮林,早已听到大海“嘭嘭”象打鼓般的波涛声,我的心也“嘭澎”的跳,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当我们拐过一道弯,穿过了最后一拨树林,透过沙滩上的海棠叶缝隙望去,连天碧的大海浩浩瀚瀚。第一次看到大海,比我想象中的大海不知大多么倍,大海壮阔雄浑的景象,把童年的我彻彻底底地慑服了:我的心即刻变得越来越大,但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自己的存在,眼前只见无边的湛蓝,心中不由得升起对大海有一种无比敬畏的感情。
这里是一个海湾,细软的沙地上长着海桫椤、绿色藤蔓,海边是一条长弓形缓缓向海面倾斜的白色沙滩,吐着白沬的波浪接二连三地拍打着海岸,把各色各样的贝壳推送到沙滩上。我顾不上衣服被浪花打湿,忙着跑在海边挑捡漂亮的贝壳。突然,我看见一个螺形的贝壳会走动,捡起来一看,是寄生蟹临时独身安家的“宅”。我卷起衣角,把一小堆精心挑选的贝壳兜回家去,像得到宝贝一样藏起来。
一天,几个游泳小能手叫我跟他们到大海里游泳,我们向大海的深处游去,穿过几层波浪,觉得很容易,但要返游回岸边却十分吃力了。我在波浪中沉浮不定,眼看就要划到浅水,却又被退潮水冲回原处,海面下的回流很大,感觉到海底的流沙很急,其他的小伙伴都游回岸了,我还在波浪中挣扎,真的是筋疲力尽了,眼看就要被海潮淹没。我情急之下,干脆憋着一口气,沉下水底,在海水沙地上用力行走,终于爬行到了浅滩,头可露出水面了。我靠了岸,扑通一下倒在沙滩上直喘粗气,好像要散架了似的。
这是一次冒险的游戏,给我的教训是“逆山不逆水”,强龙也斗不过滔天浪。
但海边有趣的游戏是在沙滩上追赶一种叫“走马蛉”的螃蟹,它是横着走路的,但跑得很快,一追它就往海水里跑,用蛮力是很难追上它的。但有一种方法可让它自投陷阱。
初秋的海边夜晚,月朗星稀,海风习习,黑黝黝的远处海面与绀青色的天空相接处,有几盏像星星一样的渔灯。
我们提着一只圆筒锡桶,在沙滩上挖一个与桶身一样高的洞,然后放下锡桶,桶底放一些臭咸鱼。在海边的夜风中几十米开外都弥散着咸鱼腥味,那些海蟹纷纷朝着发出腥味的方向齐聚过来,顺着沙滩爬到桶的上沿往桶底下跳,想美餐一顿以为是被海浪打到沙滩上的死鱼,这本也是它们要完成一次海滩清洁工的使命,但想不到却命葬桶底,再也爬不上来了。
……
山与海的童趣故事与我的童年岁月相伴相连,似乎没有一天中断过。但一旦长大了,却距山与海越离越远,只偶尔站在楼顶上望望西北方连绵的青山;或到了老年时,才带着孙子们去看看海,让他们从小沾上海水的咸味,希望他们长大后能有大海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