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史上辛弃疾与苏轼并称为“苏辛”,同为豪放派代表作家。虽是豪放派的代表作家,但辛弃疾词的艺术风格丰富多彩,他博采众长,不拘一格,融会贯通,而又自成一家。词作以豪迈雄杰为主,又不失婉约。悲壮豪雄,婉转缠绵,空灵蕴藉,沉郁幽深,典丽雅致,通俗真率的作品共存。其中最能体现他的个性风格的则是刚柔相济和亦庄亦谐两种词风。他写豪气,是以深婉之笔出之;抒柔情,又渗透着英雄的豪气。悲壮中有婉转,豪气中有缠绵,柔情中有刚劲,这正是辛词的独特之处。辛词的刚柔并蓄形成了一种“猛虎细嗅蔷薇”的和谐之境。
自然辛弃疾词作的刚柔并济独特风格的形成离不开他独特的艺术手段。首先,他善于运用浪漫主义的想象及象征手法来加强豪放色彩。如《水调歌头》云:“我志在寥廓,略昔梦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词以记梦的形式写从进入梦境到梦觉的过程。本词以梦幻的形式抒发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作者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人间天上,展现出许多瑰丽夺目、渺远离奇的艺术形象,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在作者丰富的想象之中蕴藏着对自由理想境界的追求与探索。吟咏起来,让人倍感荡气回肠。其次,他善于运用跳跃、顿挫之法,增强感情的起伏,尤其善于将最凝重的感情熔铸于开头、结尾之中。这种艺术手段在《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表现的最为突出,在这首词的开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这一系列意象的列举无不体现豪壮之气。最后“可怜白发生”又将无限感慨蕴含其中,整个感情基调由开始的豪壮变成悲壮凄凉。这两种艺术手段的使用使得辛词在豪放雄奇之余也保留了词作曲折含蕴之深婉雅丽之美。
辛词的刚柔并济具体表现在,他善于寓刚健于温柔之中,寓悲愤于闲适之中,寓庄严于谐谑之中。这种情感曲折变化,更好的凸显了辛词的内在气质和本质风格,也是辛词刚柔并济的特色艺术风格的来源即产生刚柔并济的艺术风格的原因。
在辛弃疾的词作之中,《摸鱼儿》完全的体现他是如何将刚健寓于温柔之中的。这首词中表面上是写春天,表达“惜春”“留春”“怨春”的情感,其实是借春来表达对国事的感慨。《摸鱼儿》这首词,词的上片写暮春景色。前半以风雨潇潇、落红无数象征南宋国势的危殆。后半写自己虽尽力留春,但春意阑珊,已无可挽留,暗示国运将更加令人忧虑。下片抒情,用陈皇后失宠而希图靠着司马相如的《长门赋》重又争得汉武帝的宠幸的传说,隐喻自己像陈皇后一样遭到疏远,虽想重新获得宠幸,但又被馋遭妒终又耽误佳期,一片深情,无处可诉。接着又以杨玉环、赵飞燕虽得宠后宫,最终还是一抔黄土掩风流的下场作比,表明了对阻挠抗金大业、排斥正直之士的小人的鄙薄愤恨之情。最后以斜阳烟柳描绘出一幅使人凄迷感伤的暮春晚景,表达了对国事的深重忧虑和关切。此词有多重象征意蕴,笔触曲折含蓄,通篇运用了比兴寄托的手法,一方面表现出了强烈的时间意识和对英雄生命的徒然流逝的惋惜怨恨,写得缠绵哀婉。另一方面系统地批判了当时社会的腐朽黑暗,字里行间抒发了家国身世之感,表达出了怨愤激切的情怀。不仅拓宽了词境,也强化了词的现实批判功能。同时给充满婉约的伤春之感的词注入了极其豪放的爱国情怀,将刚健寓于温柔之中。
除去寓刚健于温柔之中,寓悲愤于闲适之中也是辛词展现刚柔并济艺术风格的惯用伎俩。以他的《丑奴儿》为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上片写少年时因涉世尚浅,本来无愁,却为了赋拟新词强说愁。这里的愁是无病呻吟的闲愁。下片以今天之愁与少年之愁作对比,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阅历的不断加深,今天他才算是真真的识得愁滋味。这里的愁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无病呻吟,而内涵扩大到了国愁家愁,事业未成之愁。结尾处“天凉好个秋”是补充,看似漫不经心的,实际上十分含蓄第表达了词人“愁”的深沉博大。不言愁反言“今天天气很好”正是愁到了极点的一种表现。在这首词词中突出一个“愁”字,用的是今昔对比的手法,以昔衬今。表现了他受压抑排挤,报国无门的无比痛苦,以及对南宋统治的不满与讽刺,突出强调了今日之愁的深沉博大,并很好地起到了寓悲愤于闲适之中。
寓庄严于谐谑之中,也是辛词之中体现刚柔兼济的一种特殊手段。在谐谑中寓有庄严,像是“不正经中的透露着正经”,让人在轻松的环境中,感受其词中的庄严与豪气,以曲折幽晦的笔法来抒发豪放刚健之情。《西江月.遣兴》中,体现的正是这种寓庄严于谐谑之中的特殊手段。这首词抒写的是对现实极度不满的情绪,以及由此产生的激愤与忧愁,本来是“正经”豪放的爱国情怀,却用曲折委婉的手法表现,以散文句法入词,形成了一种“不正经”的诙谐风趣。“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工夫。”这首词全词围绕着“醉”字落笔,貌醉实醒。上片写醉里贪欢,借酒忘忧,接着说没工夫发愁,实际上是正话反说,忧愁太多,整日都愁。“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这两句听起来是酒后狂语,实为愤语。潜台词是古书中的至理名言在颠倒是非的现实社会中行不通,读书无用。在词的下片中,刻画了一个细节:词人自己醉倒反而向松树发问,见松树摇动还以为是松树要来扶自己,推开松树,并大声向树喝道“去”。词人的醉态跃然纸上,在醉态之中闪烁着词人倔强的性格和自立自强的精神。这首词乍一看去似是词人一时即兴之作,但细细品读便会发觉作者实际上是借用诙谐幽默之笔法来发泄自己不便明说却又不可不说的不平,用庄严借用谐谑表达出来,以便于更加酣畅淋漓的宣泄自己的情感。
当然,辛弃疾刚柔并济艺术风格的形成自然有其出现的特定原因,而这种特殊词风形成的特定原因和作者其个人的人生经历和生平思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从他的个人人生经历来看,辛弃疾是“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他是南渡后主攻派的代表人物,他渴望建功立业,实现祖国山河统一,他有过行伍经历,他力主抗金,却时时遭到主和派的打压,使他满腔忠愤之心和报国之志无处可施,只能发而为词。辛弃疾既有词人的气质,又有军人的豪气,所以他的词亦刚亦柔,刚柔并济。从他的生平思想来看,辛弃疾受到传统儒家思想的浸染,在辛弃疾早年,他的祖父辛赞对其有着深刻的影响。辛弃疾的祖父辛赞于靖康乱后被迫仕于金,但他不忘故国,每引儿辈“登高望远,指划江山,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不共戴天之愤。”这无疑是对辛弃疾的一种爱国启蒙,而且这种爱国启蒙正是对儒家忠君爱国思想和积极入世思想的一种集中体现。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之下,豪迈进取的精神和高度爱国情怀成为辛弃疾词作的主要情感。除去积极入世的积极进取思想外,儒家中的对立统一哲学思想也对熟识儒家经典的辛弃疾有着较为深刻的影响。在儒家经典《易经》之中有关于阴阳、生死、凶吉、福祸、难易、刚柔等对立统一哲学思想的论述。这种观点也广泛地影响了他的创作思想和审美情趣,形成了他刚柔并济的风格。在辛弃疾的创作中,他不光有“少年横槊,气凭陵”的豪气,也能够很好的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分析敌我形势,闲时还能够纵情山水,享受生活。这种思想体现在他的创作中就是刚柔兼济,豪婉兼容,纵留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