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再与书中的课文重逢，我已成为讲台上的那个授课人，当初为考试而学的文章，如今终于可以细细品来。那些字里行间的情思与道理，现在读来或有顿悟之感。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最近执教的《背影》。
初见这篇文章时，我不过十二三岁，同我现在的学生一样，读完文章后，通篇只记得那捧朱红色的橘子，以及父亲滑稽的背影。录音中深情的朗诵，在我们这群少年听来，却忍不住发笑。而如今又长了一轮的我，再听到这略带哽咽的朗读，却几欲要落下泪来，只好转身佯装擦拭黑板，把泛起的情绪平息下来。
年少时，哪怕老师再如何动情地向我们描绘这温情的背影，我们也难以伤感。因为那时的父亲身强体壮、步伐稳健、气宇轩昂，拿竹条抽起手心来力足气盛、鞭落掌红，如果有时偶显疲态，那大概是通宵麻将过后。我们不能想象这样的父亲有天也会老态尽显，也会连一个小小的栅栏也难以翻越。
当我终于长到朱自清先生当时的年纪，甚至比那时的他还要略长一些，再回过头来看这篇文章，文中的背影似乎与父亲的背影渐渐重叠了。今年九月初时，年近六十的父亲执意要骑着电动车带我去即将任职的学校走一遭，熟悉熟悉上班线路，我没有肯。于是他只在载我路过时为我指过一次路，告诫我不要走错了。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其实那所学校离我家，也不过就六七站的距离。我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父亲，他刚染过的头发底下，一茬新的白发又令人厌烦地冒头了。
这条路，在我高中下晚自习时，他也曾接我走过。那时他的电动车骑得比现在快得多，晚风吹过耳旁呼呼作响。他浑厚的声音盖过街上车流的轰轰声，夹在风中传来——“熬过这一年就好了，到时候爸送你去上大学！”坐在后座的我像以往每次被他鼓励时那样，又感到安心和踏实，学习的压力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晚风吹散了。那时，他的头发还和夜色一般黑。
如今再读《背影》，这样的场景频频在脑中涌现，使得我在讲课时也几度哽咽。我的读懂《背影》与初见朱自清先生此文是有时差的，虽然还是在这样熟悉的教室里。
而今我眼前的四十多名学生，他们阅读《背影》，与我的动情讲授也同样是有时差的。也许他们多年后再度想起这篇文章，也会像现在的我一样，不禁簌簌落下泪来，因着这个背影是千千万万父亲不再伟岸的背影，是牵动千千万万子女心弦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