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清淡的芳香,屋檐上燕儿欢快地啼叫,雨水顺着瓦片滴落下来,嗒嗒。
“明儿,明儿。”青石檐下,穿着素布襦衣的妇人左右张望着呼唤。
“娘,我在这呢。”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灵动可爱的小孩朝着妇人挥动着小手,小步快跑过去,溅起一地的水花。
“娘,我去找轩儿他们玩去了。我们去河边抓小鱼了,抓了好多,都放在在轩儿家了。”小孩脸上抑制不住的小骄傲。
“明儿,你可不能这么贪玩了,让你爹知道你不好好画画,可是要罚你的。”妇人看到小孩这般顽皮脸上出现了一丝愠色。
看到娘的脸上露出不悦,小孩连忙拉住妇人的衣襟,嗫嚅道:“娘,娘,不要告诉爹爹,我这就回去画画。”说着,跑进了房内。
妇人看到小孩还算懂事,脸色也温和了起来。
二
“相公,你说这真言大师预言的是真的吗?”
“真言大师可是这一带有名的道士,他说的应该是真的。”男子坐在书桌前,表情凝重。
“可就一面之缘,这大师就断定了明儿的仕途,这……你看,”妇人语气中带着疑惑。
“夫人,大师的话必有他的道理。”说完,他他转头望向了窗外那一簇娇滴明艳的木槿,扶疏的绿叶上妃红的花瓣,几滴露珠依然落在上面,显得愈发清亮光泽。
妇人听到丈夫的宽慰,却没有轻松半分,她想起了明儿六岁那年。
“娘,我想去找乐儿还有轩儿玩。”明儿跑到正在煮饭的娘亲身旁。
妇人转过身,摸摸明儿的头,弯腰说道:“去吧,可别让你爹爹知道了。”
“恩”明儿使劲儿点了一下小脑袋瓜,蹦跳着跑出去。
正午的阳光像精力旺盛的小孩,使出浑身的劲儿散发着热气,偶尔柳丝摇摆带来一阵柔和的风。
“乐儿,来抓我呀!”
“明儿,你别跑,我马上就可以追上你,轩儿,咱俩一块儿。”
“哈哈,你们追不上我了。”空气里生出明儿欢愉的声音。
“哎呀!好疼!”一声惨叫划破正午寂静的长空。听到明儿的声音,乐儿、轩儿赶忙跑过去。只见明儿坐躺在地上,嘴里叫嚷着“好疼呀!”在他面前站着身穿一身灰蓝道袍的道士。
“轩儿,快去,叫大娘来,”看到面前的道士,乐儿也有点惊吓到,还好没有太过慌乱。轩儿也立马跑向明儿家。
“明儿,你没事吧?”乐儿连忙看看明儿。这时明儿显得筋疲力尽,躺在了地上。
“我没事,乐儿,就是刚撞到的那一刻有点痛,现在好多了,我先躺下来休息一下。”明儿气喘着。
“大娘,大娘,明儿摔倒了!”看到正在煮饭的妇人,轩儿拽着妇人的衣角,不停地重复着,显得慌张忙乱。
听到明儿受伤,妇人立马放下了要煮的饭,拉着轩儿往外跑,“轩儿,明儿怎么摔了?”妇人边跑边问。
“我也……不知道。”轩儿小声回答。
两人飞快跑去。
这位棉袍道士看到撞上自己的小孩,坐倒在地上,他蹲下来,温和地询问道“小朋友,你怎么样?撞疼哪儿了?”
正在悄悄说话的明儿和乐儿看到眼前的道士,也着实吓了一跳。好在明儿反应机敏,连忙应道“没事,没事,我不疼了。”立马起身,拉起乐儿往回走。
两人低下头,加紧小碎步。
“明儿,乐儿。”
听到母亲的声音,明儿抬起头,看到母亲拉着轩儿赶过来。
“娘”看到娘亲,明儿飞跑到母亲的怀里,紧紧抓住衣襟。“明儿,你没事吧?”妇人抱起明儿,摸着他的头,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娘,我没事,是我刚不小心撞到了别人。”
“是吗?以后可要小心点,那被你撞的人受伤了吗?”看到明儿并无大碍,妇人舒了口气。
“喏,就是前面那位道士。”明儿肉嘟嘟的小手指向前方。
“是真言大师!”看到前面的道士妇人显得惊喜又慌张,她抱着明儿快速走到道士面前,严肃又不失温和道:“真言大师,小儿不小心冲撞了你,请见谅。”
“无妨,无妨,这小孩与我相撞,也算是一种缘分,既然是缘分,我便以礼相赠。我预言到,令郎以后可成一代画师,夫人可要好好培养。不过要戒掉令郎恃才放旷之处,否则定有劫难。”说罢,飘飘忽离去。
听到真言大师这一番预言,夫人急忙地抱着明儿回家,将这一番话说与丈夫听。
“夫人,真言大师真是这么说?”听到妇人的一番叙述,男子显得有点惊讶。
“是的,相公。”
“真言大师可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道士,他的话不能不信。这样,从今以后我们要好好培养儿子的画画。”
妇人只是点点头,看着烛火下映出明儿酣睡的可爱姿态。
三
自此以后,明儿开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花草树木,到虫鱼鸟兽,无一不栩栩如生,翔实生动。往来翕忽的鱼儿;傲寒孤绽、暗香浮动的腊梅;田间蹦跳的蛐蛐……他精湛的画笔、行云流水地勾勒、奇特新颖地用料让画生出一种生动、瑰丽之美。而后名声大噪,绘画之技闻名遐迩,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为一睹他绘画的风采和鬼斧神工之画作不惜跋山涉水,更有名门豪右遣派人来花重金购买。
从此以后,那棵翠柳旁的低檐木门可谓是门庭若市,他的父亲、母亲忙的不着椅凳。明儿却是不屑一顾,他从来不露脸于众人面前,只是将所要求的之画独自完成于房间内,再交由父亲去处理。对于这些世俗人的世俗追求,他嗤之一笑,“哼,你们这些人,恐怕想要的不是我王希孟的画,只是一群趋之若鹜的盲目之辈。”他心无旁骛地作画,秉承着恩师教育他的“作画如做人。”可惜,恩师被一场顽疾夺去了生命,这句话也得不到恩师的提点。可春去冬来,日复一日地作画,这句“作画如做人”他至此也有所领悟:当你用心感受着你所画之物,你会感受到它的形、它的色,它生命的内在之力。一笔一墨都是和它的交流,画成,即你完成了和生命的交流。
那日,慕名前来瞻仰希孟之画的人络绎不绝,各色各样的声音就像是锣鼓鞭炮。人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希孟的画,突然,看到几名衙内走了进来,喊着“谁是王希孟?”听到这一声冷叫,周围叽喳的声音渐渐静息。父亲听到有人唤自己儿子的声音,也急匆匆地赶来,看到几位穿着官服的衙卫,他本是喜洋洋的脸瞬间凝重起来,“官爷你找王希孟,那是犬子,不知他犯了何事,劳烦官爷前来?”父亲的声音颤颤巍巍。
“啊,也没有何事,是县老爷要见他,你告诉他,让他速速前来。”说完,转身离去。父亲想要继续询问却不得停止。他转而对在场的观者说:“诸位,对不住大家了。鄙人家中有事,各位先请回吧。”被驱赶的人自是一脸意犹未尽、不乐意,一哄而散。
“明儿,这当今的丞相、皇上面前的红人,竟然推举你去翰林书画院,这可令王家蓬荜生辉呀。孩儿,你去了可要认真习画,千万不可懈怠,偷懒呀!”父亲枯瘦的面庞乐的起了道道褶痕。。
“爹爹,孩儿不愿意去,这官场间地是是非非、尔虞我诈,我不想涉及。孩儿只想安安静静画画,将来孩儿以此为生,孩儿还要在爹娘前尽孝呢。”希孟垂下眉眼,语气尽为不愿。
父亲看到明儿如此不愿意,他心疼又为难,“明儿,这官场却是人心难测,可这次机会难得,这你能够进入翰林书画院学习,对你的画技有提高,也还是光耀我王家门楣呀。明儿,你好好想想,若是你是在不愿,爹不为难你。”
窗外的翠枝探进屋内摇晃着脑袋,影影绰绰。看着它,父亲的话在自己的脑海里也忽明忽暗,“爹,我累了。我先休息了,明天再说吧。”说着,他起身进屋,妇人看着儿子疲惫的背影,不觉轻叹了一下。
“相公,这……”
“让明儿决定吧.”
希孟躺在床上,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轮皎月悬挂在浩空上,只是今夜有风,一层乌云时不时会遮住月亮,房间内的一泻柔光也是忽暗忽亮,“这官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葬身之地。话说‘伴君如伴虎’,离皇上越近,这危险越大,我只想挥毫笔墨,浅度浮生。可爹娘肯定希望我光宗耀祖,博得功名,作为他们的孩儿我怎么令他们失望呢?……”恍恍惚惚,在这月光中他睡着了。
“爹,娘,孩儿决定了,我去翰林书画苑。”
希孟的话着实令二老吃惊,可他们转而露出了欣慰之笑,“明儿呀,等你去了有一定要好好的,切不可恃才放旷,目中无人。要勤加练习。”
渡口边,希孟背着收拾好的包袱,母亲抓着他的手,不住地叮嘱道,父亲拍着他的肩膀也是不住地嘱托。
“爹娘,孩儿走了,二老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儿功成名就回来。”转而走向了船舱。
妇人看着希孟离去的身影,也是泪湿衣襟。渡口夕阳,余辉脉脉,江面一片残红。
四
“皇上,这王希孟也太不知好歹了,自从来了,好吃懒做,只知喝酒游乐,绘画技术可是一点儿也没长进。待人也是极为孤傲高冷,真是自命清高,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我看哪,干脆将他驱出翰林书画院,不要辱没了我们这画院的名声。”蔡京满脸不满怨气。
“爱卿,这王希孟确实是有点不像话了,不过既然是朕亲自调教,朕自有分寸。”蔡京这一番诉怨,宋徽宗也听得心中愠火,当初王希孟在练习绘画,徽宗看到那画笔娴熟,所画之物灵巧有韵,景物,也是恢弘瑰奇,色彩搭配和谐,生发出一种鲜活感。认为“其性可教”他便要亲自教授王希孟绘画,毕竟他也是爱画之人。
“是,是。皇上说的极是,皇上自有分寸。”明显感觉到皇上语气里的不满,蔡京紧忙附和。
“朕将令他作一幅江山山水图,若他画的好,朕也就不计较,若是差强人意,那就将他驱逐回家,终生不得画画。”
“皇上真是英明。”
“丞相,王希孟的画作完成了,您请观看。”说着将一幅纵51.5厘米,横1191.5厘米的画伸展开来。
画面上层峰峦叠嶂、延绵不绝,繁复的林木村野、舟船桥梁、楼台殿阁、人物生动有序,那江边独钓的渔夫都传神生动。色彩轻柔、和谐不冲突,先以黑墨勾勒,后以青绿重彩。每一笔都细腻柔和,可又不失恢弘壮阔。蔡京看的是目瞪口呆,连忙呈给皇上。
“皇上,这一幅山水图真是上品呀,想不到王希孟才十八岁,画技竟到如此鬼斧神工的地步,将大宋的锦绣河山移于这方寸纸上,得这般雄起瑰丽,气吞山河。妙呀!妙呀!”
“是呀,这幅江山山水图却是出笔不凡呀。这王希孟确实少年天才,是要精心培养,我大宋就需要这样的青少俊杰。至于这幅画,爱卿,就赏赐给你了。”
“臣谢皇上。”得此佳作蔡京也难抑激动,立马命人拿笔墨,题为《千里江山图》。
却说这王希孟,后来却再无他的音讯,他的生死成了一个谜。或曰他冥顽不灵,冲撞徽宗,徽宗一怒之下将他杀了;或曰他厌恶官场,悄自离开,回到家与父母共享天伦之乐了。不管他以何种方式继续着后来的生活,他将他年少的豪气都附笔于这气动天下的《千里江山图》里,随着这千年不朽的色彩煜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