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凉意十足，刚走出公司大门的罗宾使劲裹了裹外套，还是打了两个喷嚏。手机上不停闪烁的提示灯，意味着有未读信息，但罗宾却懒得看。年近四十，两年前被前东家卸磨杀驴，消沉一年后决定自立门户，闯荡半年依旧入不敷出，一家四口吃穿用度全靠妻子徐燕，这时候的信息，不是房贷还款提示，就是手机欠费短信，再不然就是各种新闻推送。
罗宾不急着回家，明天就是国庆节，妻子昨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参加了野外拓展训练。即使是平时，他也宁愿在公司加班，毕竟下班早了回到家就要干家务，或者陪孩子写作业。以往他年薪百万的时候，很乐意抽出时间来做这些事情，这样使他看起来不仅事业有成，更是一个顾家的好丈夫好爸爸。可是失业后妻子对于使唤他越来越顺手，早上吃完早饭，他要送老大上小学，送老二上幼儿园，送下了两个孩子，还要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晚上更要在徐燕加班时陪老大写作业，陪老二做手工，精疲力尽的强撑着把两个孩子分别塞进被窝，这样才勉强可以认为空虚且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徐燕是鼓励罗宾自主创业的，一是罗宾这个岁数，找不到大公司，小公司又养不起他，二是徐燕的几千块钱的工资实在是微薄不足以维持家庭的运转，现在表面看起来还算光鲜亮丽，可背地里却是坐吃山空。罗宾工作的十年里，徐燕确实攒下了几十万，可是每个月将近两万的房贷，六千多的车贷，还有老大六千的补习班，老二五千多的托儿费，眼看着明年就要揭不开锅了。她也和罗宾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罗宾一直没有积极回应。
在卡里还有十万块钱的时候，徐燕把这些钱全取了出来，一摞一摞的粉色钞票，看起来真是诱人。“从今天开始，咱们花钱用现金。”罗宾不知道妻子在搞什么，但是出于尊重，还是答应了妻子。
于是，罗宾发现，在这样的一线城市，一百块钱居然买不了两只鸡，多年不花现金的他，不知道如今一张毛爷爷的购买力竟如此之差。睡觉前，他主动谈起了创业的事儿，他是个程序员，即使不给某家公司打工，他也可以直接卖自己写的程序，这样不论是对想用优良程序却付不起高额薪资的小公司，还是不愿为员工养老的大公司来说，都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就这样，罗宾拿着三万块钱，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子当作办公室，又购置了电脑打印机等办公用品。半年里，罗宾发出了无数邮件，也努力的在各个网站网页上打广告，可石沉大海，只激起了几朵小小的水花，罗宾几乎一无所获。即使有人询问相关情况，也是来自十八线小城市的小公司，净提一些可笑地要求。任凭罗宾怎样解释，对方总会认为罗宾瞧不起人，最后就以距离远，不方便沟通为由不了了之。
罗宾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创业之初一家来自老家的游戏公司，在和罗宾深入沟通后，曾向他发起邀约，并承诺罗宾可随时到公司就职。彼时的罗宾还心怀壮志，对这种邀约嗤之以鼻。可随着时间和金钱都渐渐离去，关门回老家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半年租期到了，又要交房租了，罗宾越发的捉襟见肘，考虑了许久，他要回了押金，又在今天处理完了所有东西，揣着一万多块钱离开了这个待了半年之久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努力了十几年，脱离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城市，考到了顶尖的大学，毕业之后又努力了十年，从月薪八千一步步做到了年薪百万，在这里扎下了根，成为了父母的骄傲。这一对刚刚四十就双双下岗，靠着打零工才维持了这个家，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父母终于舍得出门旅游了，虽然只是省内某景区两日游，可老两口跟邻居显摆了小半年。可现在自己竟又要回到原点，甚至还没有和徐燕商量。
一阵香味传来，罗宾的思绪回到现实。那是一个扎在路灯下的拉面摊，摊主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以及一个摊在躺椅里的老爷子，罗宾每次下班都要路过这里，但从来没停下来尝一次。
可这时罗宾的肚子叫了起来，下午一直没顾上吃饭，这会儿确实饿了。
面香指引着他坐下，还不等开口，老太太就问：“今天这么晚呀，平时要比现在早一个小时走的。”
“是啊。”罗宾并不想有太多回应。
“那正好，尝尝我这老太婆的手艺。”
罗宾没有回应什么，他还在想自己的事业。
“我这面可是正宗的兰州风味的拉面，你叔他是兰州人，那边从来不叫拉面，只叫牛肉面。但是咱们这边都叫兰州拉面，管他呢，反正好吃就行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在这边开了一个面馆，硬生生的供出了个大学生，又给他买房，张罗着娶媳妇，又帮忙带孙子，现在孙子都上大学了。”老太太边做面，边和罗宾说着话。
“要葱花香菜吗，小伙子。”面要出锅了。
“要，阿姨。谢谢。”
热气腾腾的面，从锅里挑出来，放进碗里，抓上几片牛肉，撒上一把葱花香菜，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罗宾的眼镜。
“你们老两口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这么辛苦啊？”
罗宾挑起一大筷子面递进嘴里，面有些烫嘴，却十分筋道弹牙，咸香的味道蔓延开来，就上一口凉凉的小咸菜，既增添了面的风味，又降低了面的温度，夹起一片牛肉和进嘴里，本来凉了的牛肉，被面汤一泡，激发了香味又温暖宜人，配上小葱和香菜的清香，让罗宾狼吞虎咽。
“唉，别提了。我这老头子瘫了五年了，我儿子也没了五年了，工作压力大，跳楼了。”老太太语调故作轻快的说到。
罗宾正在大口大口的吃面，眼镜上的白雾还没有散去，说完这句话，老太太没有了声音，等罗宾咽下口中的面，眼镜上的雾气也已散去，他才看见老太太悲戚的面容。仿佛被这悲伤的情绪所感染，罗宾吃面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同时他也在思考该怎么和老太太聊下去。这时，老太太站起来，到老爷子身下摸了摸，又给老爷子掖了掖被子。
“孙子那时上高中，也不敢告诉他。老头子也急火攻心中风了，这个家里只剩我和儿媳妇两个劳动力。我这儿媳妇是真好，这几年吃糠咽菜，跟我一起把孙子供上了大学，孙子也是争气，考上了全中国最好的大学。说实话，我孙子这么聪明，早就知道他爸没了，但是他硬是强撑着上完了高中，考完了高考，他也是个好孩子。”
罗宾吃掉了大半碗面，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两人是老乡，徐燕比自己小两岁，两人是上大学之后才认识的，罗宾先徐燕毕业，又被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徐燕毕业之后就参加了工作，那时两人就靠着徐燕的工资度日，后来两个人终于结婚了，徐燕也尽量不让家庭打扰到罗宾太多。想到这些，罗宾有些心疼徐燕，自己忙工作的时候徐燕要照顾家庭兼顾工作，好不容易熬到自己事业比较有起色了，却又失业了，徐燕又要承担起赚钱养家的担子。
“无论如何，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并且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想着我小时候，吃个白面馒头都能高兴上半年。”老太太继续说道，此刻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这让罗宾想起来了那个俄罗斯妇人，那个死了儿子却依旧大口大口喝着白菜汤的俄罗斯妇人。
罗宾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面的味道，葱花的味道，香菜的味道以及牛肉的味道，一起涌进他的口腔，他又接着喝了几口，胃部已经因为吃进去的面而先一步暖和起来，此刻全身因着这几口汤也彻底的暖和起来。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忘记了自己的失业，忘记了毫无起色的创业，甚至也忘记了老太太的悲惨遭遇。
“十块钱，小伙子。”
“吃完就快回去吧，还是家里舒服。”
罗宾回过神儿来，“面非常好吃，阿姨，谢谢。”付了钱之后，罗宾快步朝地铁站走去。
这时徐燕的视频打来：“老公，今天下班这么晚呐，我给你发的信息看了吗？”
“没呢，没顾上看呢。”
“那你快看看吧。”
“行，我这快进地铁站了，没带耳机，先挂了。”
罗宾打开微信，是一段视频，一户毛坯房，看起来足有200平那么大，比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大多了，两个儿子欢快的跑来跑去。
“我带着儿子们回老家了，老公，这是市中心的一个小区二期的房子，今年八月份刚交房。我关注挺久了，你觉得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