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阶梯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发现时间的轨迹:玻璃上凝结的雾气被手指划开一道,春天就顺着那道缝隙溜了进来。
被早八课的日光照着,我们总是会带着惺忪的睡意。讲台上,教授的白发与粉笔灰一同飘落,而后排男生蓬松的头发会随着点头的频率摇晃。看向窗外,玉兰花开得莽撞,不时有花瓣跌进半开的窗棂,被前排女生悄悄夹进那本教材。
而那个总穿浅绿色卫衣的姑娘,她叫啊棠。
-春:玉兰知道风的去向-
阿棠的硕士录取通知书寄到时,窗外的玉兰正在坠落最后一瓣雪白。她说想把通知书折成纸飞机,从图书馆天台掷向那道暮色,想象着那道抛物线划过考研自习室亮灯的窗口,被夜风托着,最终停驻在当年刻着"忍"字的课桌上。
我们来到自习室的老位置,那木纹桌上爬满了陌生学弟妹的涂鸦。有人用荧光笔写着"高数去死",有人画了流泪的卡通小狗,最新鲜的墨迹是句"我要成为高数王"。
阿棠笑得蹲在地上,说这桌子载过的梦想比校史馆的荣誉墙还沉。
-夏:冰镇杨梅与指纹锁-
毕业典礼那日,我和阿棠偷偷溜回阶梯教室。蝉鸣像融化的蜜糖裹住整个午后,讲台上不知谁遗落了半截红色粉笔,在阳光里鲜艳得像截未燃尽的烟花。
我们来到教师公寓,那空调外机正滴着水,在水泥地面洇出深色地图。已成为助教的阿棠带我穿过挂满晾衣绳的走廊,她掏出钥匙串时,我注意到那把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锁还挂在上面——那是她大二时在旧货市场花五块钱买的。
冰箱里冻着学生送的自制杨梅汁,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她手背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冬天时,她和我吃火锅不小心被烫到的印记,此刻在冷气里泛着贝壳般的微光。
我们碰杯喝着这冰凉的杨梅汁,听着走廊传来里孩童追逐的脚步声,像极了那年暴雨中,互相追逐玩耍的滋味。
-秋:银杏叶上的墨痕-
校庆日我回母校讲座,在新建的文创店看见阿棠的专著。深绿色封皮上印着烫金的《暴雨与根系生长》,责编名字旁蜷缩着片压膜的银杏叶。店员说这是作者特意要求的,每本书都夹着不同形状的叶子。
翻开扉页,她用工笔小楷抄着当年我写在奶茶杯套上的句子:"有些种子需要被眼泪泡皱表皮,才能长出对抗寒冬的硬壳。"背景衬着若隐若现的玉兰纹理,那是用我们大二植物学课的标本扫描制作的底纹。
-冬:暖气片长出年轮-
昨天视频通话时,阿棠家窗后的异国飘着鹅毛大雪。她举起印着校徽的马克杯,说在跳蚤市场看见它时,杯底还结着经年的茶垢。
我们同时笑起来——读研时她总用这个杯子装速溶咖啡,褐色残渍像某种倔强的年轮。
镜头忽然晃动,她跑到窗前拍给我看:一株玉兰正在暴雪中舒展花苞,花瓣边缘凝着冰晶,在路灯下折射出彩虹碎屑。"是华人教授嫁接的新品种",她呼出的白雾扑在玻璃上,"叫忍冬玉兰"。
而此刻我站在阶梯教室后门,看着那个熟悉的靠窗的位置,那窗外的新芽正在等着喜爱它的人,回来再次见证它那璀璨的花开时刻。
我也在等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