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真人无关,注意避雷。
“目的虽有,却无处可循;我们称之为路的,无非是踌躇。”*
搜查证批下来,文泰一带队先去了姜美娜租住的小区。李帝努出示了证件,在物业处拿到了姜美娜家的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刚好对门邻居大妈抱着小狗上楼来,小狗从大妈的臂弯里跳下来,往朴秀荣脚下窜。朴秀荣怕狗,提着工具箱从门口躲到中本悠太身后,小狗从朴秀荣闪开的地方溜到门口,撞了一下罗渽民的脚,翻个跟头跳过去冲着防盗门狂吠。
狗贴着门,李帝努戴了手套,轻轻用脚把狗拦开,文泰一摘了手套把狗抱起来,摸着它脖颈顺毛再把狗交给邻居大妈。
“帝努,开门。”
调查人员有序进入,两室一厅的套房,装修是房东出租时就搞好的,客厅很整齐,好像还在等待主人回家,可姜美娜永远回不来了。李马克先给客厅拍了一张全景照,文泰一安排罗渽民和李帝努搜查主卧,中本悠太和朴秀荣检查卫生间,他和李马克进入了客房和厨房寻找线索。
客房很干净,或者不应该说干净,像是根本没有人住过的样子。看来邻居说姜美娜独居是真的,文泰一更肯定那个神秘男人不会是姜美娜的男友,哪个男朋友会放任怀孕的女友独居呢?
“泰一,你们都过来一下。”中本悠太敲了一下门框示意文泰一,又让李马克去主卧喊李帝努和罗渽民。聚集到卫生间的众人看见朴秀荣蹲在抽水马桶旁边,撬开了嵌在瓷砖里的下水道口,用镊子夹出一团黑色毛发收进物证袋里。
“秀荣你好了吗,帮我一下,把灯关了。”
朴秀荣关了灯,中本悠太从工具箱里拿出装试剂的喷壶,从卫生间门口一路喷到浴缸前,然后等待试剂反应。
“刚才我进来这里,闻到了一点味道,我说不清楚是不是福尔马林,要是的话这么久时间也蒸发光了。所以我让秀荣提取了下水道的毛发和浴缸里的物质,准备回去做鉴定。”中本悠太蹲下来,用荧光手电照着喷过试剂的瓷砖地面:“如果尸体是被用福尔马林保存在这里的话,那我想现场应该可以检测出血液。”
“两个月了,要是凶手清洗过现场了呢?”李马克端着相机拍摄了洗手台上死者的洗漱用具。
“哦,有反应了。”地上开始显现出一大片呈扭曲长条状的蓝光,中本悠太抬手,朴秀荣将棉签递给他:“你们看,拖拽的血迹,如果这里真的是第一现场,死者极有可能在这里的某间屋子被杀害,然后拖到这里来。至于是不是被泡在浴缸里,我们还需要回去做实验。”
“我刚才在地上喷了鲁米诺试剂。如果这里曾经有血迹,就会出现鲁米诺反应。这可以用来鉴别经过擦洗,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你们以前老师也教过吧,潜血反应,蛮基本的。”中本悠太让站在门口的李马克开灯,用棉签将瓷砖上淡紫红色的痕迹抹下来,又让李马克拍照。
“那我想悠太哥也得跟我到主卧看看了。”后来的罗渽民捏着一条染成暗红色的毛巾走进卫生间。
“哪找到的?”文泰一问。
“主卧的床底下。”罗渽民双手捏着毛巾角将其摊开:“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我搞不懂为什么毛巾从中间裂开了,不像是自然断裂的。”
“嗯?给我看看。”中本悠太转脸瞟了一眼毛巾,突然眼前一亮,腾地一下站起来拿过毛巾仔细检查:“秀荣,把尸检报告倒数第二段念一下。”
“好。尸体胸部伤口判断为锋利刀具所致,在伤口边缘部位和内部,发现两种绒毛纤维组织,一种为死者所穿衣物,另一种纤维具体种类不明,等待现场检查确定。就这些,完了。”朴秀荣合上报告。
“我想我找到了,伤口边缘的另一种绒毛应该就是这条裂开的毛巾上的。”中本悠太拿着镊子将毛巾上的绒毛取样。
“你怎么知道,伤口怎么会有绒毛?”
“渽民,过来帮我一下。马克准备摄像记录,我按我的想法还原一下现场。”中本悠太拿着毛巾走出卫生间往主卧去,文泰一带队跟在他身后。
“渽民,床上的毛发组织都取证了吗?”
“嗯,可疑的地方我都取证了。”
“好,马克开始摄像,渽民你脱掉外套躺在床上模拟睡觉或者休息的样子。”中本悠太发出命令,罗渽民把外套交给李帝努后躺在床上,中本悠太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稍长的毛刷,将刷柄朝外,做抓握姿势:“客厅没有搏斗痕迹,秀荣检查过锁头了,不是撬锁。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可能与死者相熟。如果这里是杀人现场,按死者胸口刀伤的高度位置,我判断死者当时可能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就像渽民现在这样。”
“那毛巾呢?”李帝努出声提问。
“不要着急,看我的动作。”中本悠太把毛巾平铺在罗渽民胸口,握着长柄刷俯下身子,一只手按在毛巾上,一只手用刷子对着毛巾裂开的口子捅了下去。“好了,我模拟完了。”
“没看懂,毛巾到底干嘛用的啊?”李马克举着摄像机,挠挠后脑勺。
“我想,是不是凶手用来防止血溅到身上的。”文泰一靠着床脚默默看了半天才说话。
“这次你说对了。刀具快速刺进皮肉会产生大量喷溅的血液,如果像我刚才那样靠近死者,难免喷出来的血会阻碍凶手视线。如果无法一刀致命,模糊的视线也会妨碍凶手立刻补刀,难保死者不会拼死和凶手搏斗,那事情会难办很多。”中本悠太蹲下来收拾工具箱,又把装进物证袋的毛巾举起来:“哦对了,还有一点。看到这上面的血了吗,用毛巾按住伤口,很大一部分血会留在毛巾上,现场也会好收拾很多。凶手非常聪明。”
“所以你认为,伤口边缘和内部的另一种绒毛是这条毛巾上的是吗。”
“是,而且关于我之前在死者后脑找到的凹陷伤口,我觉得在这里也能找到线索。”中本悠太站起来关掉主卧的灯,又拉上窗帘,开始对着每一个突出的柜角喷鲁米诺试剂:“我交的尸检报告写了,死者不是被一刀致命,死因是失血过多。所以关于这个凹陷伤口,可能是死者在中刀后尚有意识,挣扎起来想要逃跑或者求救,还没跑出去就被凶手抓住。凶手有可能将死者推倒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一个柜角或者是床角,导致死者昏迷最终失血过多。”
“你这么肯定?”
“别急,你们要不要也试试这个,挺有意思的。”中本悠太嘘了一声,对着房间里电视墙前的柜子喷了试剂,等了一会:“哦,是这个柜子。那我的想法就说得通了。”
“秀荣,你可以过来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有用的指纹了。需要完全验证我的想法的话,还需要回去检测一下我们找到的血迹是不是姜美娜的。”中本悠太拉开窗帘:“渽民你得帮我一起了。”
“按悠太的想法,凶手很聪明也很凶残,刚才我和马克还去了厨房,厨房的一套刀具都完好,没有发现丢失。那么凶器极有可能是凶手自带,联合毛巾的线索来看,就说明凶手是有预谋地策划了这起谋杀。”文泰一把李马克手里的相机拿过来,往前翻了几张厨房的照片给大家看。
“不仅有可能自带凶器,还有可能自制凶器。”中本悠太补充道:“我做了很多倒膜都没结果,按思成的想法,从刀口倒膜无法和资料库任何一种刀具比对成功可以推测,凶器有可能是自制的。如果有品牌,至少也是市面上极为少见的定制款。”
“头儿,发现一部手机,可能是死者的。可以开机,还有两条未读短信。”朴秀荣趴在地上,费力地伸长手臂从床下勾出一部手机,举起来给文泰一看。
“短信内容说什么?”
“都是叫彩虹洗头店的联系人发过来的。第一条说,你还来不来了,给个准话。第二条的内容是,赶紧考虑,不来拉倒。”
“嗯?这个彩虹洗头店是什么地方?”罗渽民问。
“这个我知道,昨晚整理资料看到了。表面上是洗头房,因为组织过妇女卖淫,被扫黄大队抓过一次。”李帝努掏出笔记本翻开看了两眼:“扫黄的同事已经把资料转过来了,店主就叫何彩虹。”
“好,那这样吧。悠太你们继续留下搜查这里,马克和帝努跟我走,去看看这个洗头店。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红灯区,彩虹洗头店就位于S市著名的红灯区,虽然政府对外宣称这里只是普通娱乐场所。
这一带都是最低等的卖淫场所,和娱乐会所或者KTV不一样,这里环境脏乱差,一间房子用木板隔成好几个隔间,塞进去几条板凳拼在一起的暂且可以称为床的东西。没有隔音,没有隐私,这是一个外人不曾想象的地方,只有各种欲望,金钱的欲望,肉体的欲望。深夜里昏暗的灯光照着暧昧的街道和形形色色的男女,这里接待的往往是外来务工人员和城市最底层的人。随处可以看到站街女,她们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惶惑焦虑,只有麻木的底色。
这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唯一方法。
文泰一他们特意换了衣服,绕了好几个巷子,尽量无视那些伸手拉他们的站街女,靠着李帝努在前面开路,才找到了被夹在两家小超市中间的彩虹洗头店。
白天这里的推拉门只开半边,另一边半掩着,粉红色的灯光倒是从早到晚亮着,没接到客人的妇女们就几个坐在一起聊天,要不就是在修指甲。小姐们无一例外都涂了大红色口红,也画了妆,按她们说的,客人随时就来了,要做好准备。
文泰一生平没来过几次这种场所,他看见浓妆艳抹的女人就本能地犯怵。但没办法,总不能让组员冲在前面吧,只能硬着头皮敲了推拉门,踏了进去。
“你们老板在吗?”
“哟,生面孔啊,瞧着不常来呀。”几个小姐看见来人了,一齐围上来笑得花枝招展:“找老板干什么呀?找我们就行了。”
李马克使出吃奶的力气才从一个看着至少大他有十几岁的小姐手里挣脱出来。李帝努惨一点,被两个小姐生生掐着胳膊,万念俱灰心想说这要是犯罪嫌疑人可多好,一套组合拳就了事,这女人他骂又骂不过,打还打不得,可把他憋屈死了。幸好文泰一看准机会,甩开黏在他身上的女人,编了个扫黄的理由出示了警官证,才让一群妇女乖乖抱头蹲在墙角。
李马克赶紧去把店门口的卷帘门放下来,文泰一知道这种店是怎么回事,带着李帝努去后面隔间,抓出来两对正脱了裤子准备开干的男女,问了才知道其中一个妇女就是何彩虹。
“怎么,老板还亲自接客啊?”文泰一又亮了一次警官证,掏出笔记本开始询问。
“......没办法,这不都是熟人嘛。”从床上被抓下来,何彩虹自知理亏无法狡辩,撇撇嘴老实回答。
“看清楚了,这个人认识吗?”文泰一指着李马克手里拿着的姜美娜照片。
“让我看看啊......噢!认识啊,这不美娜嘛。”
“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远方表姑家的,在我这打过几天工嘛。不是那个事情,人小姑娘就待了几天,我想着让她接客,她不干。我看着怎么说也是亲戚,就让她走了,反正那段时间我这也不缺人。”
“你有她电话号码吗?”
“有啊,后来我这不是让扫黄的给查了嘛,几个小姐都跑了,没什么人,生意也不好。我就跟她联系,问她还回不回来了,她不回我。我们同乡出来打工的基本都认识,我听朋友说她住大房子了,指不定是傍大款哩。”何彩虹翻白眼,对姜美娜嗤之以鼻。
“那你再看看这个人,认识吗?”文泰一示意李帝努翻出林俊的照片给何彩虹看。
“有点眼熟,我想想啊。”何彩虹看了半天,一拍脑袋拉起地上面对墙蹲着的一个小姐:“小霞,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那个常客?你那个什么俊哥的。”
小霞看着年轻,怯生生挪过来辨认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指着照片确认:“是......是俊哥,是他,他有几天没来了。”
“你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吗?”
“我知道的呀,林俊嘛。”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俊哥把我包了,他说家里老婆生不了,还说要离婚了娶我的,可他都好几天没来了。”
“好了。马克,给扫黄的同事打电话过来接手。”文泰一合上笔记本,等待扫黄大队的同事到来。等交接了现场,李马克问文泰一:“老大,接下来去哪里啊?”
“去医院,看看思成他们有什么收获。顺便看看泰容,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好点没。”
李泰容当然好,好得不得了。董思成这两天天天让妈妈煲了汤,一有空就往普外跑,又是送爱心汤,又是拜托郑主任好好照顾李泰容。警察的事郑在玹当然不敢马虎,更何况还有个警察天天追在他后面问这问那,院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情况,搞得郑在玹还以为这受伤的小警察是徐英浩他们家亲戚。
能有什么事啊,都缝合了两天了。郑在玹和护士长一起查了房,给李泰容检查了缝合的伤口的恢复状况,没什么大事,就是缝合的伤口开始长在一起了,痒得要命,李泰容想挠又不敢,只能用手指蹭蹭伤口边缘的皮肤,蹭一会又开始发痒,搞得李泰容都神经质了,老觉得浑身都痒,哪哪都不痛快。
文泰一先去了徐英浩办公室,想要感谢他这些天关照李泰容。徐英浩刚巡了一圈住院部,准备回办公室就在门口碰上文泰一。
“嘿,小徐啊。今天你上班吗?”文泰一朝徐英浩挥挥手。
徐英浩快步走过来:“文警官,你怎么来了?等等,你身上这什么味啊这么香?”
“没有没有,我刚出个任务。有点事,顺便来看看泰容。”文泰一摆摆手,嗅到自己身上廉价的香水味,心想肯定是刚才在洗头店沾上的,只能尴尬地挥挥袖子,又往住院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什么,案情需要,我们得正式接触一下李玉儿,希望你这边能提供方便。”
“这个没问题,我一会给妇产科主任打电话,你直接去找李玉儿就好了,她现在情绪还可以。还有李泰容患者,我们郑主任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等伤口长好就行。”
文泰一刚想道谢,就听见有人喊徐英浩,他跟着回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徐院长,我看值班表上写,锟今天有上班的,他还没有来吗?”李永钦走过来,朝文泰一点头示意,而后和徐英浩开始说话。
“可能是有点堵车也不一定,李先生你不要着急,去他办公室等吧。”徐英浩和文泰一使个眼神:“文警官,你直接去妇产科吧,我马上安排。”
李永钦点头,好奇地看了文泰一一眼,有礼貌地和他道别之后就直接往钱锟的办公室走去。
文泰一耸肩,转身给董思成打了电话,得知他和黄仁俊都在李泰容的病房,又问了护士普外病房的位置,才领着李马克和李帝努走进电梯。
就先去看看这小子,问问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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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出自卡夫卡《误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