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沅青

“ 我回想到那一年夏天，那时正是雨后，蕴泪的柳枝，无力地荡漾着，阶前地促织，切切私语着。我和沅青，相倚着坐在浅蓝色的栏杆上，沅青曾清清楚楚对我说:‘我只要能灵魂上的安慰，那可怕的结婚，我一定要避免’ ”

“ ‘丽石，你为什么不早打主意，穿上男子的礼服，戴上男子的帽子，妆作男子的行动，和我家里求婚呢，现在人家知道你是女子，不许你和我结婚，偏偏去找出那什么有为的青年来了......唉，丽石，从此天南地北，这离别的苦怎么受呢?唉，亲爱的丽石，我真的不愿离开你’ ”

“ ‘丽石，我们从前的见解，实在是小孩子的思想。同性的爱恋，终究不被社会的人认可，我希望你还是早些觉悟吧。我表兄的确是个很有为的青年，他并且对我极诚恳，我到津后，常常和他聚谈，他事事都能体贴入微，而且能任劳怨’ ”

沅青是幸运的。

在那个“同性恋”这个名词还未出现的时代，因为她的随性，能够接受两个女子友谊之上的交往；又恰巧遇到一个约束天性又不食男色的女子；她只需要一点点动心，就会有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用最诚挚的最热烈的心爱她想她念她。

当有另一个条件更佳的人来爱她时，她会立马投身于他的怀抱。对于她与她而言，不是因为她爱她，仅仅是她需要有个人爱自己。女子亦可，男子甚佳。

当得知父母有意使她与某位有为青年结合时。

她怨她，怨她不是男子，没有穿上男子的礼服，戴上男子的帽子，妆做男子的行动，趁父母不知，趁世俗不扰，娶走自己。

她怨父母，怨他们找出个有为青年，怨自己的人生被支配，怨出现个不认识的男人，怨要忍受这离别的苦。

多么热爱自己的人啊。

（二）爱情

“晚饭后，得归生从上海来信——不过寥寥几行，但都系心坎中流出，他近来因得不到一个归宿地，常常自戕其身，白兰地酒，两天便要喝完一瓶。他说：‘沉醉的当中，就是他忘忧的时候’ 唉，可怜的少年人，感情的海里，岂容轻陷，固然指路的红灯，只有一盏，但是这“万矢之的”的红灯，谁能料定自己便是得胜者呢 。其实像海兰那样的女子，世界上绝不是仅有，不过归生是永远不了解这层罢了。”

我们作为一个平凡人，爱上一个平凡人。而爱情又是一个让人捉摸不清的东西，爱上一个人总会有缘由的，世间所有事都是有因果关系的。但是爱情的因果关系不是那么值得考证的，也许仅仅因为我看见了你打哈欠的样子。我便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并不是让我爱上你的那袭石榴裙下。在别人看来，你打哈欠地样子不值一提。甚至你也是那么暗淡无光，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一粟。我也依旧追寻你穿梭又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不辞幸苦。偶尔趁喝醉的时候，抱头痛哭。

文中的归生自然没有寻得他最迷恋的那个归宿地，被拒绝的原因，我已懒得再去翻阅。其实，爱情是经不起被选择的；在没有走火入魔，还能保持一丝理智的情形下；爱情一旦面临被选择，总会是最后一个被舍弃，而又不会是最终留下的那个。

例如同性之爱，对于不同的人最终留下也不同。沅青其实没有选择家庭，她只是没有拒绝的权力，但是她的心选择了另一份异性之爱。有人选择了家庭；有人抛弃家庭后，又选择了逃离社会的舆论；有人所有都抛弃了，最终却败给了时间，选择了厌烦、离开。

（三）喜欢

“ 穷冬严寒，朔风虎吼，心绪更觉无聊，切盼沅青的信是已经三次失望了。大约她病吧，但是不至如此，因为昨天见面的时候，她依旧活泼泼地，毫无要病的表示呵，咳，除此还有别的原因吗? ”

“ 下午到学校听某博士的讲演，不期遇见沅青，我的忧疑更深，心想沅青既然没有病，为什么不来信呢，当时赌气也不去理她，草草把演讲听完，愁闷着回家去了，晚饭懒吃，独坐沉思,想到无聊的地方，徒忆起佛经所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不自造恶因，安得生此恶果，从此以后，谨慎造因吧，情感的漩涡里，只是愁苦和忌恨罢了，何如澄澈此心，求慰于不变的“真如”呢„„想到这里，心潮渐平，久就入睡乡了。”

“ 我忙忙自床上坐了起来，忽见桌上放着一封信，那封套的尺寸和色泽，已足使我澄澈的心紊乱了。我用最速的目力，把那信看完了，觉得昨天的忏悔真是多余，人生若无感情维系，活着究有何趣? ”

“ 春天的玫瑰花芽，不是亏了太阳的照拂，怎能露出娇艳的色泽；人类生活，若缺乏情感的点缀，便要常沦到干枯的境地了，昨天的芥蒂，好似秋天的浮云，一阵风洗净了。”

那些描写简直是暗恋（或单恋、或喜欢、或热恋）时期，简直不能再真实再贴切的写照了。所有的自我纠结，自我安慰，自我救赎，都不及她的一封信，一句话，一个微笑。

但也只能称作喜欢的阶段，喜欢可以是臆想中萌芽，独处中坚守，幻想中膨胀，思念中爆发；但爱只能在相处中升华。

看到过曙光，又陷得极深的人，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丽石在得知沅青要离开的消息第二天就病了，几个月后便因心病离开了这牵扯得她晕头痛心疾首的人世了。

人的生活是否需要情感。人，生而完整，完整的身体，完整的系统，完整的思想，完整的情绪。人，生而不完美，说到底，不过是需要填补不完美的空缺。经济不完美，需要一个人共同承担生活开支；寂寞不完美，需要一个朋友一起寻欢一起作乐；情感不完美，需要有一个让我去爱有个人来爱我。

（四）现状

 “ 下午雯薇来——她本是一个活泼的女孩，可惜近来却憔悴了——当我们回述着儿时的兴趣，过去的快乐，更比身受时加倍，但不久我们的论点变了。 

雯薇结婚已经三年了，在人们的观察，谁都觉得她很幸福，想不到她内心原藏着深刻的悲哀，今天却在我面前发现了，她说：“结婚以前的岁月，是希望的，也是极有生趣的，好像买彩票，希望中彩的心理一样，而结婚后的岁月，是中彩以后，打算分配这财产用途的时候，只感到劳碌，烦躁，但当阿玉——她的女儿——没出世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才真觉得彩票中后的无趣了。孩子譬如是一根柔韧的彩线，把她捆了住，虽是厌烦，也无法解脱。”

“ 我想起雯薇的病因，多半是由于内心的抑郁，她当初做学生的时代，十分好强，自从把身体捐入家庭，便弄得事事不如人了——好强的人，只能听人的赞扬，不幸受了非议，所有的希望便要立刻消沉了。其实引起人们最大的同情，只能求之于死后，那时用不着猜忌和倾轧了。”

我愿一直做一个有现状可安，并安于现状的人。中彩票前，不因即将开奖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不幻想中头奖后日日奢靡咸鱼翻身；中彩票后，不因中了头奖而抛弃原生生活得意忘形，不为财产分配而劳碌烦躁大打出手。遇见的每一个朋友爱人都像中了一次彩票，原本以为与最爱的人结婚就是中头奖，后来才觉劳碌、烦躁、无趣、束缚。

安于现状，大概就是淡淡的...雯薇在学生时代十分好强，她活在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生活里；总保持你追我赶的姿态，当然会活得很累；在人妻人母时代，被家庭禁锢，被孩子捆绑，更累；连竞争的乐趣也没有了。

学生时代是个有极佳的现状可安的时代，大多数压力是自找的；活得最妙得便是，班上那个成绩中等长相中等座位中等的同学，她有一个同桌，有一个话友，有一个路友，有一个饭友，当然这些“友人”都可以是一个人；她被同学老师都贴上文静不爱说话的标签；不用应付同学之间的人际交往，不用帮普通同学间举手之劳的小忙；不用被老师提问题，不被作为重点关注对象。此为妙人！

对于恋爱与婚姻时代，丽石是太安于现状了，她无法接受甚至没有考虑沅青会离开的状况；雯薇太不安于现状了，她对婚姻的期望太高以至于忘了自己的父母也是那样过来。一个抑郁而终，一个性情大变。悲哀。

（五）自私

唉！可怜的怯弱者呵！在担子底下奋斗筋疲力尽，谁能保不走这条自私自利的路呢！

今天雯薇来时，又带了一个使我伤心的消息来，她告诉我说：“可怜的欣于竟堕落了！”这实在使我惊异！“他明明是个志趣高尚的青年呵？”我这么沉吟着，雯薇说：“是呵！志趣高尚的青年，但是为了生计的压迫，——结婚的结果——便把人格放弃了；他现在做了某党派的走狗，谄媚他的上司；只是为了四十块钱呵！可怜！”

唉！到处都是污浊的痕迹！

“谁能保不走这条自私自利的路呢？”

其实，我们脚下的路不就是这条吗？它的标签太多了，它一直被踩在脚下，却把我们的一身与一生都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