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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之时,项羽思绪纷乱。营帐之外有汉军数十万,营帐之中只剩美人与酒。他抽出宝剑弹了三下,默唤“吴王”三声——果然一线鬼火竟从剑身燃起,那鬼魂的声音又飘荡出来:“突围!突围!”项羽心中狐疑不定,一腔热血殊难平息,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1
七年前,有一天项羽带着堂弟项庄夜探虎丘。迎着初冬午夜的寒风,项庄心里惴惴不安:“为啥非得这时候来?”项羽答:“因为我想遇到鬼。”
他们在虎丘的山林里走过,果然看到一座意料之外的苑林,还有一名持灯老奴。老奴带他们走过长长的甬道,上下左右先是灌木,后是泥土,接着岩石,最后有石门,上面刻着大篆的“吴”字。项羽心想:倘如叔父所言,那门后便是吴王阖闾的鬼魂?
项庄颤栗起来,迟疑不敢进门。项羽按了按佩剑,示意项庄留下,自己默不作声随那老奴前行。只见石门开而复合,入内则是空阔巨室,四周石壁嵌置油灯千盏,照得穹顶之下白昼也似。迎面石壁之下,立着一块七尺多长、两人合抱的横卧独石,上面坐一吴装老者,他手持宝剑斫地喝道:“来者可是项羽?”
项羽欠身作了一揖。老者便笑:“壮士来此不止一次,莫非想要掘此安息之地?”
“听闻大王墓室之中藏有兵器金银,想借来一用。”
“吴国宝剑天下第一,干将莫邪绝无虚名。借剑未尝不可,可惜世无白借之理!”
“若是能借,大王的条件一概能允——但言无妨。”
“吴国当年称霸东南一时无二,老夫平生只有一大遗憾,就是当年攻楚,五战五胜收其都城,原欲令楚亡国灭种。却不料引发别国出兵,结果致吴落败,害老夫兄弟失和,国力就此向衰,终被越国吞并。”这点往事,项羽都听叔父讲过。老者又道:“老夫愿出借宝剑五千,追随壮士左右,只求壮士找到楚王后人,带来血祭虎丘,圆老夫当年灭楚之梦。”
2
杀掉楚王后人?项羽不觉迟疑了一下。
就在前些天,叔父刚当上会稽郡守,第二天就找项羽商议:“咱们身出楚国将门,起兵反秦师出有名。现在只缺两样,第一样是兵器,这个最急。天下兵器都在咸阳铸成了十二金人,如今除了四处搜集,就只能斩木为兵,待后面再抢秦军武器。”
“这个好办,吴县山林不少,咱先斩木对付。缺的第二样是啥?”
“还缺一个楚王。”叔父心事重重,“天下人都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咱项氏能出将入相,但当不了王。我派范增范老夫子去找楚王后人,据说他隐居乡下放羊呢。找到他,咱就有了王,有王就能号令天下。”
那天项羽听后,也迟疑了一下。他想陈胜吴广都在叫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咱为啥不能当王?但叔父平时老说自己太年轻,埋怨自己不稳重,那咱就不多话,先找到楚王后人再说吧。
现在吴王阖闾愿借兵器,却以杀掉楚王后人为代价——能不能答应呢?
犹疑之间,暗室灯火不觉飘摇起来。那老者厉声笑道:“这虎丘之上覆盖千层巨石,就算有扛鼎之力也无可奈何,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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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不用再试。早在几个月前,项羽第一次来虎丘时就试过。
那是七月流火的夏末之季。项羽陪着项梁穿越吴县西北的灌木丛,轻松爬上虎丘之顶,看见一片郁郁葱葱里,立着高人一头、足有两人合抱的一块灰白独石。项梁说:“这底下埋着吴王阖闾,陪葬宝剑金银无数,半夜时分还能看到鬼火、听到鬼哭。”
“这么矮的荒丘孤坟真有鬼?叔父你信?”无聊的项羽一边说一边解下佩剑,运气推那独石。
项梁没接他的话,只顾埋怨:“你剑法学不精、兵法学不深,这也不信那也不信,空有一身蛮力扛鼎,你还能干啥?”
“还能干啥?前年始皇帝出巡,那活我也能干!”项羽换个方向继续运力,石头仍然纹丝不动,他嘴上却没停:“叔父你看,北边一帮农民居然在闹‘大楚兴,陈胜王’。他娘的,我们才是正宗楚将之后啊!”
“你能不能小点声?”
“怕他鸟!叔父来到吴县,名声在外,追随不少。谁人不知?放眼会稽,谁能相比?无论郡守、还是县令,心中都有数!”项羽毫无顾忌:“还大楚兴陈胜王,要我说应该是还我楚国、尊我项族!”
“‘还楚’可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咱身在楚地,肯定大伙支持。但‘尊项’不能提,你让其他楚将后代怎么看?年轻人啊,要多动脑筋!”项梁皱起了眉头,“不过最麻烦的是兵器——我真想把这虎丘掘开,看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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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看,虎丘覆盖千层岩,想要人力掘开恐怕旷日持久,除非被吴王他老人家自己打开。可如今最紧迫的就是时间,因为就在项羽夜探虎丘的前些天,郡守衙门已经意外敞开。
会稽代理郡守,殷通。
秋冬之交的落叶洒满一地,郡衙后堂大门紧闭。静室内两人席地相对而坐,没有扶正的郡守一向都很客气,何况是乱世的代理郡守——“项夫子见多识广,咱俩也早就熟悉……现在天下大乱,反秦的郡县不少。下午请你来见,就想问问夫子怎么看,会稽要不要反?”
项梁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殷通道:“夫子放心,我早知夫子府上蓄有兵器猛士。这后堂没有第三人,下人都在前厅,除非摇铃才来。夫子大可实话实说。”
项梁释然,这才缓缓道:“如今长江以北都在造反,眼看秦国必亡,我意先下手为强,当然一定要稳妥慎重。”
殷通叹息:“是啊,这事非同小可。项夫子是楚国将门之后,必定想得深远,还望详细指点。”
项梁低头想了想,半晌才说:“这吴县境内还有个高手叫桓楚,收他在咱帐下必能成就大业。不过他正在逃亡,唯我侄儿项羽知他下落。”
“你侄儿在哪?快召来一起商议吧。”
“他随我来见大人,此刻便在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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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进入后堂时带着佩剑,恭恭敬敬行了礼,立于项梁左侧。
殷通示意下人掩门退下,一边端起苦茶一边听着脚步远去。过了许久才开口:“早就听说你这侄儿是力能扛鼎的壮士,如今一见名不虚传……那么桓楚——这人,听说你很熟?”
“桓楚?”项羽疑惑地看了一眼项梁。
项梁侧过脸,向着侄儿露出肯定的笑:“没错,‘还楚’,咱可以动手了。”
项羽愣了一下,见项梁再次笑着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倏忽之间,项羽一手拔剑,一步前跃,寒光微闪,血溅三尺。殷通不及呻吟,已经身首异处,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弥漫室内。
两人都很惊讶。一个惊讶这年轻人下手太快,一个惊讶手中的宝剑好锋利。
半晌,项梁回过神来,看着两人衣上的血迹,倒吸一口凉气:“动手就杀人,动手就杀人……这么狂躁干啥?他也想造反,关牢里就行,挟郡守以令会稽嘛!现在可好,咱怎么出门?”
项羽再次恍然,但并不服气:“留他干啥?还得派人看守!”想了想又道:“你咋不说明白,我一听要‘还楚’,那就干他呗!”
项梁叹了口气,“唉,他说得突然,咱俩没法提前商量,自己要动脑筋嘛。”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又想了想,说:“门外大概九十多人,你行不行?”
项羽一把抓着殷通的首级,一手挥了挥佩剑,鲜血便淋漓扬洒开来:“我观察过,门外近百人,持有兵器的二十多,还有羸弱妇孺。我们这边你不算,还有三个,堂弟也在,都有兵器,问题不大。”
项梁下了决心:“那没办法,咱就干吧——先找到郡守印绶,我来当郡守算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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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县令郑昌进门时,郡守府邸已如血洗。
郑昌拿衣袖掩了鼻子,看院子里倒着数十具尸首,其他人都趴在地上颤抖,谁也不敢抬头。院墙下是项梁府上刚刚赶来的彪悍猛士二十多人,怒目而视、刀剑披红,团团围住这惊恐的场面。门外,吴县其他官吏与豪强陆续纵马前来,想是如自己一般,为项梁派人所请。
项梁站在大堂前,腰间佩戴着印绶。见到众人进门,一把从身侧项羽手里取了殷通首级,高擎过肩放声道:“各位都是会稽和吴县的大人物,都听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北方一帮农民连同各郡都在造反,咱们再不动手就晚啦!今日,郡守愿以他性命相托,请我务必起事反秦。现在我就是会稽郡守,项羽是裨将,我府内有猛士数百、兵器无数,只缺校尉、军候、司马,还需要更多的猛士。就看大家意下如何?”
郑昌带头跪了下来。大家纷纷道:“愿听郡守号令!”
……
当众人散去,已是傍晚。项梁、项羽骑马回府,项庄诸兄弟跟随在后。郑昌纵马上前,向项梁、项羽拱手道:“恭贺郡守、将军,既然如此,我且安排收拾府邸,择日乔迁?”项梁笑道:“县令对咱一向照顾,有劳有劳。”这意思是县令便不必换了,郑昌拱了拱手,勒马而去。
回府路上,项梁神情归于凝重、心中若有所思,独有项羽极为亢奋:“叔叔,咱总算干大事了,还楚!”
项梁叹着气:“二十好几的人,咋这么残暴呢?上来就砍,杀那些老弱病残干啥?”
项羽满不在乎地笑道:“手急哪管那么多?不过,今天幸亏他们兵器少。”
“是啊,打仗就得兵强马壮,马好办,兵器难办。三年来咱想尽办法只筹备了两千来件,还得抓紧想办法。”
项羽这时才想到:“那天你去虎丘,是真想掘吴王墓里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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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行了。
项羽望着持剑端坐的老吴王,听着周遭油灯不时发出灯花炸裂的“噼啪”声,忽然觉得这空阔石室充斥着一种肃杀之气。他想:不管怎样,眼下的事最要紧,先答应吴王呗——能不能找到楚王后代,还说不准呢。
“诺则无悔,否则老夫绝难轻易放过!”吴王随手挥舞着手中的宝剑。
项羽信口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宝剑五千,明日来取。今日老夫先将手中之剑赠予壮士——老夫可附身此剑,助壮士冲锋陷阵。必要时壮士身处僻静之所,击剑身三下,呼吴王三声,老夫还可替壮士出谋划策!”
项羽大喜。那吴王哈哈一笑,从巨石跃下,随手反身一剑,訇然一声将巨石劈为两半。项羽不禁退了一步,再看吴王与老奴竟已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一剑寒光闪闪。
……
项羽带着门外苦等的项庄一起回到将军府,已过丑时。
进房看见虞姬正伏在案头,她听到声音便起来行礼。项羽不语,默默掂了掂手中新得的宝剑,油灯之下仔细端详一番,果然并非虚幻。他心中顿感轻松,只觉天下在手、诸事顺遂,脸上现出一片祥和。虞姬见状,柔声道:“将军可要更衣沐浴?”项羽点点头。
顷刻,前厅后院的灯火亮了起来。
雾气缭绕里,项羽闭目躺在滚烫的热水中,任由虞姬细心服侍。项羽一边琢磨着明天取剑之时再看一眼虎丘顶上那块独石,一边又想:这郑昌还真会来事,替我安排的这府邸相当宽敞,送来虞姬这美人极是体贴温柔;更难得是在这府室之中,竟营造出如此阔大的浴池,足够容纳三宫六院同池共浴;而堪称奇妙的是,浴池壁上居然开了九个小口与室外烧水的大鼎相通,可将热水咕嘟咕嘟源源不断引入浴池,颇有山林温泉的意思,当真极尽巧思……。
泡到爽处,项羽感到全身毛孔慢慢张开,连日血腥与劳累都已散尽,初冬的阴寒之气更是一扫而光,内心顿时生出无限感慨:他娘的,难怪都要造反、都想当王,这日子果然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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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确无虚言。
三个月后,项梁、项羽平定会稽全郡,收拢江东子弟八千,倚仗吴宫宝剑加持,得以披坚执锐,慨然渡江西进。
但吴王并不安分。
三个月后首攻襄城。那是项羽征伐天下第一战,围困两月方得攻克。项羽极为恼怒,入城之后坑杀全城。血雨腥风之际,吴王不请自来,他在项羽的梦里深深叹息,却不曾多说一句。
半年后,项梁通过范增范老夫子,果然找到流落民间的楚怀王之孙熊心。项羽提醒项梁:“当初吴王借剑,代价可是杀掉楚王后人。”项梁笑道:“年轻人,你不会当了真吧?”随后拥立熊心为王,仍称楚怀王,以号令天下。
项梁拥立熊心称王时,项羽极为不安,他发现佩剑似在鞘内翻腾,睡觉时也不安稳,这让虞姬也心神不宁。午夜时他尝试抽出宝剑弹了三下,默唤“吴王”三声。鬼火跳跃之间,他无奈表示眼下难以做主,只能承诺择机行事。那鬼魂只是冷笑着重复二字:“复仇!复仇!”
不到一年后,秦军偷袭,项梁竟意外战死。
二十四岁的项羽突然体会到某种恐惧。他一手抚着项梁棺木,一手按着佩剑,收拾起从前的毫无顾忌——项梁的心事重重从此都移至他的脸上。
项羽接过项梁的兵权,不久便取得巨鹿大捷、秦军溃败,原本犹疑不进的诸侯纷纷俯首归附。此时秦二世在位,楚怀王熊心表示“先入关中者王之”,这让项羽再次想起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项羽犹豫了,他暂时不想杀掉楚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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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又过两年,项羽才敢再次想起老吴王。
巨鹿大捷不久,降卒哗变。项羽大怒之下,坑杀降卒二十万、尽灭秦军主力,却不料被刘邦趁机先破咸阳、入了关中,项羽更为恼火,直接尊熊心为义帝,自立西楚霸王,封刘邦汉王。数月后,项羽将熊心迁往长沙,途中派人将其杀死。
有那么一天——那是项羽也入咸阳后,他在熊熊燃烧的秦宫里召唤吴王。他说:“大王虽不曾明言,但项羽清楚,当年大王伐楚,出兵救楚而置吴不利者便是秦国。如今项羽火烧秦宫、再杀怀王,大王必可安息矣。只待天下安定,再容项羽回祭虎丘。”漫天蔽日的烟尘里,项羽听到鬼魂的低吼,却分不清吴王是喜是怒:“西楚霸王!西楚霸王!”
多年陪伴身边的虞姬望着半空阴云里飘忽的旗帜,悄声道:“大王旗上分明便是楚王。”
项羽心底一沉。
接下来数年间,诸侯叛乱,楚汉相争。纷乱之际楚汉议和,商定以鸿沟为界划分天下,项羽信以为真引兵东撤,却不料汉王刘邦趁虚出击,联合诸将兴兵数十万,兵甲重重陷项羽于垓下之围。
这时距离项羽率八千子弟携吴王利器渡江西进征伐天下,已是七年有余。
——那一夜楚歌四起、鬼火燃尽,而英雄将殁、大汉当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惟留吴王阖闾之墓深藏虎丘地底,迄今两千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