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一家三口去北京旅游,却被首都人民骂了一顿,至今难忘。
那时正赶上高温时节,我穿的一件T恤与其说是遮阳的不如说是用来擦汗的。在奥林匹克公园花十五元买了一顶草帽戴着,二十元买了一把折扇使劲挥舞却还是个水人。
同行的还有岳父岳母,他们却穿着好几层,背心、长袖衬衫、长袖夹克,对了里面还有一件马甲。问他们热不热?他们说刚好。让他们把外套脱了,他们还是说刚好,脱了瘆得慌。
好吧,我永远不懂你的心。老年人的世界我至少得三十年后才能亲身体验,现在真管不了。
从故宫出来扔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嗓子眼还是觉得冒火。打车到了大栅栏,在胡同口我决定买几瓶酸奶喝。
太渴了,兴许酸奶的解渴力度大点。
我问谁要酸奶,我去买。
一般我们都是安需购物,不需要的尽量别浪费,花冤枉钱。
结果是孩子要,妻子要,岳父岳母不要。我当然需要,我最清楚我的感受。
付了钱,三瓶酸奶插了管,我们三个年轻人痛快的吸了起来。果然够凉爽的,从嗓子眼一路凉下去,到了肚子里转圈圈。
孩子都顾不得说话,没几下就喝光了。
正是这时候,疾风暴雨来临了。小卖部老板站在门口指着我们骂了起来。
她说,这些孩子真不懂事,怎么不先让老人喝一口呢?老人不喝那是怕花钱,这么大的天气谁不口渴啊?
老板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妇女,北京口音听上去倍儿爽。就是话语挺让人难受的,我的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
我明白她说的真是实话。但我起初以为她说的是小女儿不懂事,心想孩子确实小,不懂事也应该的吧。可是瞬间我又意识到在女老板的嘴里连我也是孩子。
我不懂事?我问他们了。
我不懂事?我们之前有共识,不乱买东西,需要几个买几个,老板娘你别不懂事乱插杠子好不好。
我不懂事?
我还真是不懂事,老人不愿意喝,让他们尝一口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啊!
可是我和妻子都没有那样做,潜意识里认为两位老人是真不想喝。因为平时给他们酸奶也是不喝,说那个味道咽不下去。这话我相信,有几种酸奶的口味就让我恶心,他们喝不惯不是很正常吗?
女老板骂完我们转身进去了,我一瞬间甚至想,她是不是想让我们多买几瓶酸奶,故意激将的?心里因而有了一丝怨气。
但转眼我又自责起来。
老人不都怕花钱吗?我们花自己的钱,花得理直气壮,从老人的角度讲,他们就是在刻意避免乱花孩子们的钱。能不花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想起远在外地的弟弟。他在东北上的大学,毕业后又去了苏州工作,与大西北相距甚远。每次回家都会给爹妈买好几件衣服,是那种从质量到价格都不赖的衣服。
每当这时,爹妈总要埋怨几天,而且逢人就说孩子又乱花钱了,去年买的衣服都才穿了一次,这就又买新的来了。
结尾往往都是:这孩子真不懂事。
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们埋怨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声音里伴着不可抑制的喜悦。
有一年岳父肺心病犯了,先在乡镇卫生院输液,后来转到县医院,治疗效果一直不理想。我们都说要转院,岳父却愣是不同意,坚持再治治看。
有天早上我天不亮就早早的到了医院,准备替换守床。到了病房却看到已经有几个医生围在岳父病床旁询问。心里想还不到查房的时候啊?我意识到可能病情不容乐观。岳父常年有哮喘和气管炎,如果并发症突起,后果难以想象。
我们又提出转院,岳父沉默着,他插着氧气瓶,说话本就不利索。
妻子性子急,言语中抱怨起岳父不听话。
慢慢的岳父取下氧气罩,说你哥哥这几年不容易,我想着他没多少钱,就……没想到这样啊!
岳父的言语声中夹带着悲伤的自责的情绪,病房里灯光并不明亮,他的泪花却晶莹的剔透。
其他病人的家属也纷纷过来劝说,我们终于说服了岳父转院治疗。果然转到市医院两天后病情就得到了控制,岳父说话轻松了许多,氧气罩也不用再戴着,脸色也由酱紫色转为红润,中午的时候可以到楼下晒晒太阳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酸楚了一下。老板娘的话犹如千万根针扎进心里来,我难受极了。
我说我再去买几瓶。两位老人死活不让,说水杯里还有水,他们不渴。
岳父甚至说,骂挨了,钱再花了,就真是冤枉了。
我看他拿出水杯,拧开盖子,里面的浓茶还有很多,他很惬意的吸了一口。我心里因为没有给他们买酸奶而产生的愧疚感减轻了几分。
问他们还想不想转了,宾馆就在胡同里,去休息一下也行。
他们说还想在附近转转,看看北京城的胡同,看看北京胡同里生活着的老北京人。
十几年前有首歌唱的好——老人不求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只盼着一辈子都能够平平安安。
父母生了我们,养了我们,有一点喜事就高兴不已,有一点不顺就沉默不语,做儿女的却没有想想怎么能让他们心里平安。
将心比心的想,这就是爱吧!这神奇的爱有时候真让人心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