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花园长廊上促膝长谈。
她一开口就问我,为什么那一天我没有去海边找她。
我很诧异,我本苦楚地误以为,她并不知道我来过,她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她已经将我忘却,所以她才没有感应,她才没有回头。
但既然这样问,说明她是故意而为之。
我急忙作答:“我就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等着你回头,并暗暗许下誓言,倘使你回头,我会不顾一切奔向你。”
她的眼神幽幽,但深情中却潜藏着痛楚和无奈:“我知道你到了姑妈家,我看到你的马车,我故意不回头,是不想给你希望,不想给我们带来片刻希望之后又双双坠入绝望。”
她或许了解我已知道她不在欧洲的消息,所以主动告诉我,她拒绝了伯爵提出的一切条件,哪怕用丰厚酬劳换取一个“客串女主人”的头衔,她不需要这个头衔,也不会要他的钱。
我气愤难平,她当初拒绝我的请求,将我推开,反劝我应该迎娶梅,又应承我会回到欧洲,结果现在,她违背了约定,逃离了牢笼,过着一个人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将我推向婚姻的坟墓让我苦苦煎熬。
如果她把我的婚姻当作是她预计的某种胜利,那她就不该有不回去的理由,她让我首度见识到残忍的现实,又要我独自一人虚伪度日,试问有谁能够,有谁能够承受这样的苦?
我直视着她,语气坚决,心如刀绞。
“有人,有人也正承爱这样的苦,那就是我!”她噙着泪,喃喃作答,将手伸出来,盖在我的手背上。
她告诉我,她无论如何不会回去,只要她还一丝气息尚存,只要想着还有我和她一起分担苦痛,再难捱的痛都不算什么,她不惧怕一个人的孤单。
我想,也许我们还有相遇的机会,或许在剧院或许在宴会上,或许像今天一样,在一个花园的长廊上,我们面对面,咫尺相对,这是我们弥足珍贵的独处的时光,但我不能没有她的日子,我不能没有她而行尸走肉而活。
这次分开以后,我也曾写过信给她,只想问她,何时才能再相见,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我“时机未到”。
我在自己家中,无意于热闹嘈杂的宴会,无意于饭桌上空穴来风的八卦,甚至无意于取悦我的新婚妻子梅,我度日如年,对艾伦日思夜想,惜惜念念。
律师传来消息,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我忧心如焚,决定再次出走波士顿,为了使我的出行冠冕堂皇,我向梅撒谎我将去波士顿出差数日。但就在我决定出门之前,收到消息,姨妈中风了。
姨妈中风,指名要艾伦回来照顾她,并指派我去火车站接艾伦,我又急又喜,急的是,我刚刚才提出要波士顿出差,眼见事情就要穿帮;喜的是,我留下来,就能很快见到艾伦。
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我,顾不上一切风险,一边编出各种理由向梅自圆其说,一边马不停蹄赶往火车站。
艾伦绝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她面前,我在来接应她的路上就已经设计好了行程,要走最远的路线,这样,我们就有更长的时间独处在一起。
我拥着她坐上马车。
外面大雪纷飞,车厢里狭小而温情,因为有我最心爱的女人就坐在我的身旁,此时此刻,我已不再孤单,也不再惧怕。我摘下她的手套,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近在我的唇边,吻着它,诉说着我的思念和对今后的想法。我想带她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世俗的禁锢,也没有道德的指责,从此以后,只和她在一起,亲密相爱,自由自在。
她苦笑着一语击中我的要害:不论我逃到哪里,都脱离不了良心谴责的苦海。
带着艾伦远走高飞,我是否真能够逃离良心谴责的苦海?
我本是已经死过几回的人,孤独无依,情殇断魂,看到她,重又复活过来,像我的命脉,与我息息相承,没有她,我该如何爬出深渊,我该如何顽强生存?
我要见她,刻不容缓。
我在一个深夜无法安眠,冒着严寒与大雪,跑到姨妈家找她,恳求她,必须给我一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许是同病相怜,这一次她答应了,她答应给我一次与我灵肉结合的机会。
机会来之不易,我拍手称奇,兴奋难抑,为了这个机会,我等了整整一年,煎熬了整整一年,我几次死里逃生,是因为想着她还在,她还在那一头与我一起分担苦痛,与我一起两心相依,我的苦终于熬出了头,幸福和欢娱即将触手可及。
我作足了准备潜心等待这个神圣的日子的到来,心花怒放的我还是难忍欢欣,将旅馆房间的钥匙放在手中把玩,这时梅走到我身边,我急急忙忙将钥匙藏在书柜一边。
她交给我一封信,是艾伦写给她的,我打开一看,才知道艾伦已经不辞而别。
艾伦,我最心爱的女人,我盼望已久点燃我的欲望考验我的道德撕碎我的虚伪体恤我安抚我爱恋我鞑靼我让我受尽折磨的女人,在离开之前,她甚至没有向我说一声再见,就在她答应与我约会,给我惊喜,给我爱和抚慰,给我温柔和补偿的承诺的第三天,她再一次抛下我,这同亲手扼杀我什么区别?
我难以相信这是既定的事实,几乎就要疯掉。
我强压着悲愤,闭目沉默,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我颤抖着双手抚在自己胸口,我需要平复一下心情,不然,我有可能会做出伤害自己伤害梅的事情出来。
片刻之后,我以心平气和的口吻跟梅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谈话。我了解艾伦突然离开表面上是因为要回欧洲处理家事,况且姑母的中风确实好了很多,但我想,肯定还有别的缘由,艾伦心里清楚,而梅也选择了向我保密。
就在我对情人一往情深,算计着与她共沐爱河,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她却以我无法接受的方式绝迹而去。这就好比一个英姿飒爽胜券在握的骑手正翻身上马准备驰骋疆场,结果刚跨上马背,马就被飞来的利箭刺伤狼狈倒地一般,我的惨状可想而知。
如果不找艾伦问清楚缘由,我想我真可能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