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养老院三楼走廊尽头的302房,总有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老人在窗边徘徊。护工们私下议论,这个前年入住的退休干部每天都要用指甲在窗棂刻划奇怪的符号,像在丈量某种无形的牢笼。
1960年代的南方小城,潮湿的巷弄里飘着卤肉的香气。母亲踮着脚,将搪瓷碗里油亮的三层肉藏进床底木箱,动作像掩埋一桩隐秘的罪。
“别让姐姐们看见”,她压低声音对放学归来的儿子说。少年懂事地点点头,白衬衫的领口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他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不仅长得帅学习又好,连两个姐姐都唯他是瞻。父亲是派出所的片警,微薄的工资撑起五口人,却总在饭桌上强调“男娃读书才有出息”。两个姐姐的碗里只有咸菜,目光却追着弟弟筷子尖的肉,喉头滚动。
1992年冬,他带回一个姑娘。姑娘的父亲刚从监狱出来,哥哥是街头混混,妥妥一个流氓家庭。
“要么选她,要么选这个家!”父亲砸碎茶杯,瓷片飞溅。
他攥紧女友的手,转身时瞥见大姐欲言又止的脸。门“砰”地关上,带走了三十年的父子情分。 他们都是决绝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终以老死不相往来成全了这段婚姻。
多年后,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跪在灵前,却对哭成泪人的大姐冷笑:“房子必须过户给我,男丁继承天经地义”。父亲抄起扫帚把他扫地出门,佝偻的背影像风中枯竹:“滚!我就当没生过儿子!”
2024年春,他躺在养老院床上,半边身子因中风僵硬。窗外玉兰花开得正好,像极了当年婚礼上妻子的头纱。
护工闲聊声飘进来:“张大爷女儿天天来送汤,李奶奶孙子接她过节……”他别过头,吞咽药片时呛出眼泪。春分那天,他的轮椅卡在玉兰树下的窨井盖,满地落花突然让他想起母亲下葬时,大姐鬓角那朵被泪浸湿的纸白菊。
妻子签完护理协议后,再未出现。他曾以为掌控一切:事业、房产、妻女的顺从。却忘了“因果的绳索”终会收紧。
父亲临终前,攥着大女儿的手反复念叨:“别告诉他……他没资格哭。”
如今,养老院走廊尽头,他常盯着电话发呆。或许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铃声,又或许在回忆母亲床底那碗早已冷透的肉。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勒进骨头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