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吟风
二 重聚白溪
安置好住处,石柏谦师兄妹出来找些吃的。
鸿月楼里人声鼎沸,
此时石柏谦已是饿的前胸贴住了后背,他大大咧咧地把宽背厚剑往桌上一扔,扯足了嗓门大叫:“小二!小二!”金蝉儿则拉开一旁的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那小二不等他们坐稳,早早地就端着茶水抱着菜谱跟在后头了,此刻赶忙答应着:“来喽!这位大爷,这是敝店的菜谱,您……”
石柏谦把菜谱往前一推,顺手挡住小二倒茶的动作:“哎,爷爷才不看这劳什子,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爷爷端上来!拿最好的酒!”
“师兄?”
石柏谦闻言抬头,一个白面郎君扇子一合,在桌前站定。
“师妹怎也来了此地?”
尹千帆是闲云庄的四弟子,年轻时天资高出所有的师兄妹一大截,又生的肤白柔嫩,五官端正,颇收庄内的女弟子垂暮,师父师娘很是喜欢他。
蝉儿看到师兄,甚是惊喜,忙拉开一边的椅子:“四师兄也到了,坐,师兄怎的一个人前来?”
尹千帆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石柏谦素来看不惯尹千帆阴阴柔柔的样子,当下筷子啪地一放,拿起酒坛猛灌了一口:“可不也是收到了那催命符纸!老四啊,我听说你后来回了广西老家,山高路远,想那杀手也鞭长莫及,怎的就不找个地方远远地躲起来,非得学我们回来奔死。”
尹千帆此刻已经黑了一张脸,半晌幽幽答道:“我怎的就不想远远躲起来。”
那天正是七月十五,尹千帆照例去找妻子圆房,不知怎的,老大和老二那天一直哭闹不止,哄到后半夜才终于沉沉睡去。
要说这尹千帆实在自爱到极致,十五年前闲云庄遭逢大变,师父遣散庄里弟子,他第一个收拾细软走的。从八岁拜入师门,返乡时已是弱冠之年。爹娘说了十几门亲事都被他诸多理由搪塞过去,一晃十多年竟然未曾娶妻。
只因这个人太过自恋,容貌极俊美,自认无人可以配得上自己,顾影自怜中,十几年也就匆匆过去。再美的花儿也有枯萎的时候,更何况一个背负着师门零落记忆的人。多年过去,他虽容貌未减几分,却也没了少年时的朝气,不免脾气有些古怪,加之老母亲一再催起婚配,只得草草娶了个寻常人家姑娘,成亲三年,除了听从母亲的话,每月圆房一次,竟然连妻子的样貌都忘记了。他的妻子倒也争气,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喜得母亲也不再管他,只把媳妇儿当做亲生的仔细待之。
费尽周折哄睡了两个儿子,夫妻二人再无心行那圆方之事,各自靠着枕头一边,背对背想着心事,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出事了,那要命的书信就绑在小儿脖子上,穿了一个红丝带,系成蝴蝶结,乍一看来煞是有趣。那尹千帆冷汗就刷刷地流了下来。那孩童床就在他夫妇二人床边,只隔了三尺。
当晚尹千帆就带了老婆孩子收拾细软,雇了个马车欲再往西南投亲戚而去,当晚天气不甚明朗,马车在山谷里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地,强撑了一天一夜赶路,夫妇二人终不胜困意,找了片林子眯一会儿。打盹的功夫,两个孩子就不见了,二人醒来大急,小媳妇就哭哭啼啼开始抹眼泪,尹千帆一阵烦躁,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掉头回去,没想到一进门发现老母亲一手牵一个,正焦急等他们回来。
“原来是没能逃掉,灰溜溜地回来了。”石柏谦冷笑一声,也不看他,自顾着喝起了酒,一旁的金蝉儿眉头锁了起来。
“这杀手竟是生了三头六臂吗?先是去山西给三师兄送信,而后又去广西找你,还兜了这么大个圈子。”
尹千帆阴沉个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船上厨娘的手艺虽好,但食材毕竟有限,加上刚才突然有点晕船,没逛几步,吃进肚子里的鱼粥跟着胃里的苦水一起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易轻风发现肚子又饿了。
易轻风顿时对匣子里的东西失去兴趣,脚步略微虚浮地直冲着旁边一家酒家奔去。
门口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已是围了一小圈人看热闹,易轻风理也不理,拨开人群就挤进了酒楼。杜清平本欲在镇上查探一番,见此情景犹豫再三,不料那小子一点要等他的意思也没有,只得咬牙切齿地跟上。
古香居离江边最近,客房内抬眼便可以看见奔涌的长江,景色甚是怡人。
此时易轻风也懒得管手里的匣子,抬脚便迈入客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气无力地喊道:“小二,小二!快上菜!”
那店小二就颠颠地抱着菜谱跑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展开递到易轻风手里。易轻风接过来“啪”一声合上,半闭着眼睛就开始报:“酱油炝河虾,鲜笋丝炒土鸡蛋,雪梨炖雪蛤,凉拌脆皮鱼,香橼豆腐。酒水米饭统统不要,快些拿上来!”
那店小二眼睛都睁圆了,便开始惊叹:“早听闻有人可以过目不忘,今天算是长了见识。看公子年纪轻轻,日后必定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说罢便高声唱着菜名,熟练地消失在堂后。
旁边一人就鼓起掌来,是个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自打易轻风手持木匣进门就开始观察他,此刻看他露了这一手,忍不住喝彩:“看公子相貌不凡,年纪轻轻便是才高八斗,那小二哥此言不虚,公子日后必定高中,相见即是有缘,在下叶禅,在此敬公子一杯,也祝公子日后仕途圆满。”说罢笑着举起手中酒杯。
易轻风懒懒地抬眼看了看他:“才高八斗不八斗单从相貌上就能看的出来吗?我倒不觉得金榜题名有什么好。”说罢便不再理他,把人的杯子生生晾在半空。
叶禅却不气恼,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抱拳道:“倒是叶某见识短浅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倒也不是只有读书为官这一条路。”易轻风并不答腔。
此时热腾腾的雪梨炖雪蛤已经上桌,易轻风毫不迟疑地拿起勺子,仔细将雪梨拨到一边去,挑出一条雪蛤放入口中,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看样子对吃喝倒是十分讲究。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易轻风吃了个不亦乐乎。
被晾在一边的叶禅盯着这边愣了几愣,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杜清平此时刚好赶到,都是好胜的年纪,加之一路而来二人终于算得上熟悉了几分,见此情景忍不住地就想揍他。
“这便是救你性命的神医,你倒一点都不知道客气。”说着杜清平拉过一把椅子,邀请呆立在一边的叶禅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易轻风对面,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开吃,吃相比起易轻风来就差的远了,他常年在外办案,吃起饭来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饱了。
这边的风卷残云丝毫没有影响那边的细嚼慢咽,饭菜下肚,易轻风情绪明显好了许多,见叶禅仍旧坐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自己,似乎对二人刚才的对话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去,把盘子一推说道:“看我作甚,饿了不妨一起吃。”
叶禅不禁哭笑不得,知道跟他计较不得,当下也不再推辞,又叫了一壶热茶,给三人斟满,小小啜了一口。
易轻风不再多话,夹起一块脆皮鱼放在口中,细细嚼着,完全当身边坐了两团空气,一时间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叶禅解嘲地笑笑:“之前有缘见过二位少侠一面,杜少侠叶某已经识得,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易轻风正在撕一条河虾,闻言头都不抬:“易轻风。”
“真是个好名字。”
“名字也分好坏吗?”
“你姓易?”
“嗯。”
杜清平再有教养,此时也恨不得掐死这个不会说话的混蛋,气氛又有些尴尬。
杜清平举起茶杯:“杜某以茶代酒敬叶少侠一杯,不知少侠到此地所为何事?”
叶禅一笑:“我一介江湖郎中,自然是治病救人,走到哪儿算哪儿。”
说着目光突然落在了桌上的紫檀木匣子上,张了张嘴,最终说道:“二位少侠也是来与大伙儿一起为武林除害的?”
易轻风终于停下筷子,不解地抬起头来,与杜清平面面相觑,一同看向叶禅:“除谁?”
叶禅眨了眨眼睛:“易氏后人。”
说罢不再多言,起身抱拳离去。目送他一步步离开酒馆,杜清平突然发现他的左脚是瘸的。
二人刚欲继续吃,只听外面咣当一声,似是木头被砸断的声音,杜清平突然想起进门前门口围了一大圈人,他只当那是寻常的街头口角,便没有理会。
哗啦!
杜清平再也坐不住了,提起长刀一个点地便从二楼飞身下去,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易轻风却是不紧不慢地扒完了最后一口土鸡蛋,这有什么好理会的,每天世界上那么多人死,难道还件件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