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染尘环视旁边几眼,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打到了外边来。这青竹林属境外,不归花树管辖,是解决江湖恩怨的好地方,难怪来了这么多的不速之客。
天家来了。
天幕落金龙大袍加身,英气逼人,秦巧人伴随左右,凤冠霞帔,出尘脱俗。
西门家来了。
当家西门掖武虎背熊腰,披头散发,长刀与酒葫芦别于腰间,看似一介莽夫,只是叶染尘知道死于他刀下的鬼魂,岂止千儿八百。
千灯湖来了。
掌门千剑玉树临风,青衫仗剑,发黑肤白,面无表情,一副冷君子模样。
玉墟派来了。
派主龙城楼一双三角眼藏在蛇发之后,身形干瘦,黑色的袍子宽宽松松,脚步虚浮,如同垂暮之年。
还有很多叶染尘叫不出名字甚至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他们兵刃在手衣服各异,里三圈外三圈死死围住这青竹林。圈内叶染尘挺直身躯,细密的口子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衣,黑发凌乱,脏脸不愠不怒,平静如水,目光落在为首的天幕落、秦苍凉身上。
天幕落、秦苍凉站在一起,叶染尘觉得可笑滑稽,三人同为一时才俊,往日多少有点争出个一二三的念头,关系不算融洽,此时此刻,秦苍凉却明显比天幕落低了一头。但又觉得理所当然,除了两家结盟,谁有能耐号召境外各家各派一同前来狙杀自己?念及此处,叶染尘又感觉比他俩都要高上一截,不由轻笑出声。
见他陷入死境还发笑,天幕落好生不喜欢。“叶兄弟,别来无恙。”
“天家少爷若是把我放了,那自是无恙的。”叶染尘笑道。
“哈哈。幕落听闻叶兄弟今日出关在大显身手,特地带贱内过来见识,至于兄弟是否与旁人有恩怨待要解决,别个放不放你去,幕落却不敢作这个主,便在一边看个热闹。”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要置身事外两不相帮。也好,天家大少爷不出手,这帮乌合之众还未必留得住我。”叶染尘道。
在场的众人被叶染尘这么一激,个个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上去把他撕开四份,手中的兵刃离了鞘,只待带头的发号施令。
目露凶光,气氛萧杀。
虎落平阳,举世皆敌。
今日群英会聚,只为陨落一颗耀眼星辰!
叶染尘一条汉子面对三四百号都是来杀他的豪杰,心里在想,是任由他们宰上几刀了了性命,还是拉几个垫背的,活着的时候是敌人,死了变鬼交个朋友,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但是俗话又说得好‘我化作鬼也不放过你’,怨念太深要想化敌为友,却不是易事。唉,投胎后可千万记得低调做人,年轻人锋芒太露容易招惹是非,不懂圆滑世故总不是什么好事。
孤独。
凄苦。
绝境。
天、秦二人布下这天罗地网,此刻高手云集,叶染尘纵是插翅也难飞了,干脆也不作其他小心思,轻笑说道。“当真是热闹啊。百年来,能得到这般隆重送行礼遇的,怕是仅我叶染尘一人了吧。”说得是轻松自如,仿佛是在跟旁人拉扯家常琐事,倒不像是落魄囚徒的语气。
“叶染尘,你可有遗言交代?”秦苍凉问道。事已至此,再不用拐弯抹角了。
“遗言啊。”叶染尘开心笑了笑,别过头答应道。“劳烦天家少爷代为转告,今生不幸,若有来世,叶染尘定是要八抬大轿迎娶天上雪为妻的。”
天幕落避开叶染尘的视线,假装没听见,一言不发,对场内将要发生的一切表现的漠不关心。他不说话,秦苍凉便要继续充当主持大局的角色。“讲完了?”
“且慢,且慢。”叶染尘笑道。“秦少爷何必着急呢,念在自幼同处的份上,让我多讲几句又有何干系,反正是将死之人了。”
秦苍凉‘哼’了一声不再作答,心想叶染尘已是瓮中之鳖,掀不起大浪,若是叶染尘能在众位英雄好汉面前说出几句损伤天幕落的话来,对自己是大大的有利,暂且让他多活一时半刻也无妨。
“秦少爷对天上雪充满爱慕之情,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只可惜我与小公主两情相悦,秦少爷这辈子跟她怕是无缘无份了。”
“最疼爱的妹妹秦巧女嫁给天家少主人,秦少爷必定是极力反对,不过胳膊又怎么能拗过大腿呢,一场联姻葬送了花季少女的纯真笑脸,同样可惜,可惜。”
“三年前在众人面前踩在你脸上的那一脚,一定令你很难堪,想必现在还隐隐作痛,不管弱水之心存不存在于我体内,你都不如我!秦苍凉,你,不如我!”
叶染尘一连说了三件事,字字诛心。秦苍凉一张俊脸慢慢变得狰狞扭曲,恨透了叶染尘的一张狗嘴,他每多说一句心里的恨意就增加一分。
戾气上头,秦苍凉挺剑刺出。
长剑指向左肩,叶染尘一个侧身往右闪开,左腿闪电伸出去勾秦苍凉的脚跟。秦苍凉已然丧失理智只顾伤人,叶染尘稍稍一带,秦苍凉便重心不稳扑倒在地,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
“白痴。”叶染尘骂道,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众人的每一只耳朵。
秦苍凉闷哼起身,脸色难看,眼珠泛红欲再冲上去。天幕落眼疾手快,众位英雄还没看清他如何出招,只见一道残影飘忽掠过,秦苍凉便被他拉扯了回来,好像未曾动过一般。
藏拙!叶染尘对天幕落露的这一手移形换位感到大为吃惊,内功未散时以为自己是花树境年轻一辈第一高手,没想到天幕落一直在隐藏实力,他的内力之深厚身法之诡异,远在自己之上。
秦苍凉心头怒气难消,双手胡乱挣扎。天幕落鹰爪般的五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勒出指痕,心里直摇头叹息,三言两语便被搅乱了心性,如何成就大事,亏你秦苍凉被捧为秦家‘揽星’寄予厚望,比起走投无路的叶染尘犹为不足,真真是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天幕落瞪了秦苍凉一眼,示意他冷静下来,站前一步请教说道。“叶兄弟方才说秦巧女嫁与在下是件可惜之事,可是为何?”
“你知道秦巧女要的是什么吗?”叶染尘反问道。
天幕落略微思索答道。“人活着,无非求一个名声,地位,锦衣玉食。幕落虽不敢称一等一的好丈夫,但是确保她衣食无忧,受外人尊敬,却不在话下。”
“天大少一表人才,家境殷实,花树境无人可比,别人劳碌一辈子也可能求而不得的这三样东西,你是生来俱有。不过,那只是大少自己的想法,却不是秦巧女的。”叶染尘说道。
难得从叶染尘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天幕落点头表示赞同,让他继续说下去。
“大少成亲以来,可曾见过巧女笑容?”见他沉默,叶染尘解释说道。“秦巧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有个男人教她读书写字,陪她在重阳佳节放放风筝,就好像,待在秦家跟小书童生活时候那样,便足够了。而非是受万人景仰,安安静静做一只失去自由的笼中雀,到哪里都要端着一副天家少夫人架子,温柔贤惠懂事,切不可耍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秦巧女征了一下,稍稍动容,万没想到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竟这般了解自己,鼻头一酸似有苦水倾吐,又担心人前失态损了天家威名,无奈之际狠心将指甲插进了肉里,用肉体的痛觉来麻痹感性神经。
天幕落知道秦巧女对他并无特别感情,但是遭叶染尘在众人面前赤裸裸点明,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冷声哼道。“原以为叶兄弟光明磊落,没想到为了活命竟也口不择言,对贱内出言不逊。”
“天大少爷,这小子鬼话连篇,何必跟他多费口舌,让老夫一刀杀了算了。”西门掖武大摇大摆站出来,从葫芦里倒出酒来擦拭钢刀,骂咧咧说道。
“西门兄,一刀杀掉岂不便宜了他?在场的诸位跟叶染尘多少有些恩怨,这手刃仇敌的快乐却不能让你一人独占了去。”千剑温和笑道。
“那便大家一起上,把这混小子剁成肉泥。”西门掖武大叫说道。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同意,霎时间喊杀声震耳欲聋,皆盼不得砍上两刀以解心头大恨。
“临死前,我想多问一句,你们杀我,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夺取弱水之心?如果是报仇,我与诸位门下的前辈乃是正规比武,有的是愿赌服输导致伤残,有的是刀剑无眼伤了,何来血海深仇?若是夺取弱水之心而来,那试问诸位得手后,又如何确保弱水之心落在自己手上?”叶染尘笑吟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