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2点27分,外公去世了。
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为外公,因为外婆特别讨厌孙女儿们叫她外婆,她总是说,外什么外,都是外人了还来这干嘛。所以我们都叫爷爷婆婆。遇到赵家爷爷和陈家爷爷同处一室时,总是很难区分他们两位。
爷爷说,哎,我这个身体,只怕看不到你上大学了哦......他活过了我本科毕业,工作几年后再研究生毕业;
爷爷说,哎,我怕是等不到你结婚那天了哦...他虽然没能亲自到现场参加我的婚礼,但是至少婚后几年他仍然能跟我老公在棋盘上酣畅淋漓地厮杀几回;
爷爷说,哎,这家里全是女儿,阴气太重。终于,他等到了留着他血脉的第四代第一枚男丁,可惜努力还没到会叫他的年纪。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放假可以回唐家河。现在想想,唐家河就是一个沿河而建,四处煤灰,家属区只有几栋楼的小地方。但对于童年的我来说,那里不谛是一片乐园。清晨跟着爷爷去山间晨练,折下一大束映山红的枝桠,抱回家里插进铁皮水桶里,就是热热闹闹的一片景致;夏日的黄昏,在清澈的小河边挑挑拣拣出几块鹅卵石,规划着用502胶水粘到瓷砖上做成一个石头娃娃,但终究未能成功,多年后才知道,原来502胶是粘不住石头的,原来所谓清澈的河水是从上游的煤山流下来的,天知道有多脏,是说每次在河边玩水都要被妈妈教训;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来了,会有很多的集体活动,爷爷会和面,大家一起擀饺子皮包饺子,我可能是那个负责计数的;几个姨妈会教我打扑克,K十五,我一直输到眼泪花花包在眼眶里;年三十晚上在看春晚之前,要先去野地里给祖先烧纸,提前在黄表纸里夹入冥钞包成整整齐齐的一本本,然后爷爷用毛笔在封皮上写下一大串离世亲人的名讳(直到今天我仍然没弄清楚都是些谁谁),抹糨糊折纸的活儿是我的,烧纸磕头我也必然全程跟着,在火堆前嘀咕“各位祖宗,保佑我日后上清华”,可惜祖宗没发威;会有人给我买火炮和烟花,三姨爹给我买过一板6根魔术棒,我念念不忘二十几年;虽然我是个小姑娘,但咱家的孩子养地野,小一点的时候玩甩炮儿,爷爷上楼梯的时候就一颗甩炮儿丢下去,吓他一大跳,大一点了玩擦炮儿,一个人搬根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擦燃一根扔下楼,看着河道里泛出的一朵小浪花傻笑半天。
在我十岁以前,也就是小红妹出生以前,爷爷婆婆还生活在唐家河临河5楼的那套房子,我的每一个假期都在那里度过,有时候即使是两天的周末,妈妈也会在周六下午把我送上班车,让我回矿上呆上一晚,周天下午再坐车回县城。那时候提一句回唐家河,就像今天的年轻人过年回老家一样,满心满眼的快乐。那家里被我当蹦床跳的沙发,客厅电视柜旁边竖放的草编凉席,餐厅里吱吱作响的旧吊扇,吊扇下我的王座藤椅,阳台天花板上那只被遗弃的燕子窝,四面漏风黑咕隆咚飞出过一群蝙蝠的厕所,都在我的记忆宫殿里好好躺着,日久弥新,从未褪色。
后来这二十年,在我的记忆中却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东西了。回爷爷婆婆那儿变成了去二姨家,去小姨那,曾经在那个“回”字中蕴含的自在和随意好像再也找不到了。记忆中永远不变的,是爷爷越来越严重的满身病痛,是爷爷面对大家庭中层出不穷的矛盾的忧心仲仲,是爷爷不得不一次次进出医院的郁郁寡欢,我翻遍了回忆,却真的找不到最近一次爷爷畅怀大笑的画面。不用也许,不用可能,确定地说,今天他离开人世是莫大的解脱,他应该能开开心心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吧。不用再忍受无时无刻不困扰他的痛风,不用再担心屎尿横流会给子女添麻烦,不用再忧惧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的种种不顺,不用再操心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婆婆何时会再次走丢。
外公,一路走好。生于1939年十月廿五,阳历1939年12月5日,卒于2020年正月十一,阳历2020年2月4日,享年八十岁。既年过八十,算是喜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