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我家了,有好多好多话要向我倾述,就像我年轻时向她倾述的那样。
她给我说她过年的快乐,她给我说弟弟妹妹家庭的情况,她给我说有人送给爸爸土山药爸爸把它埋在土地里要留给我吃(因为我最喜欢吃这个),她给我说她给弟妹坐月子准备的土鸡别人要分两只她千说万说不干,她给我说二弟家未满月的熊三好高哦睡得好香哦,在空调屋长痱子了……妈妈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向我一吐为快哦!
这恰如年轻时我向她滔滔不绝地倾述一样。记忆最清晰的一次,是我从我们乡学校调到区上学校第一次回家向她倾述的情景。
我们家与我的新学校中间横亘着一座巍峨连绵的大山,不通公路。如果步行,我的速度要8个小时左右,如果坐车要绕道城里,花的时间更多。所以,我一月才走路回去一次。
记得那是国庆假,我离别妈妈刚刚一月。我一到家看见妈妈没在,就站在我家吊脚楼的走廊上向着山坡一呼唤,妈就背着一背红苕藤勾腰驼背着回来了,见到我,妈妈满心欢喜。还没等妈妈把背篼凳稳,我就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向妈妈拉开了话匣子。
我给她说我新学校的同事这个是如何的好,那个是如何的认真,这个是如何的古板,那个是如何的幽默,我们食堂师傅做了什么菜手艺如何,我的工作是多么有趣,我的新学生是多么聪明又多么调皮,我结识的新朋友是如何的漂亮,她爱穿什么衣服,她爱吃什么零食,她给我谈得来哪些话题,我是怎样思念家里人……没有主题,没有次序,妈妈边宰红苕藤边听边问,我在旁边一边解释又一边找到新的话题。妈把一背红苕藤都宰完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这才发现我是蹲着的,脚麻木了站不起来。妈连忙扶着我站起来,我和妈都哈哈大笑。
然后妈妈忙着煮饭,我就往灶堂里添柴,那欢快地舔着锅底的火苗恰如我和妈妈快乐交谈的心情。夜晚,我偎在妈妈的被窝里,倾述到深夜……
现在,妈妈老了,对我们的依恋越来越强烈,但是又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每次见面就这样喜滋滋地倾述别后所见所闻,倾述着她无穷无尽的思念。
我把阳台上已晒干的衣服收进寝室折叠,我一转身看见妈妈正跟在我的身后。正惊异间,只听见她说:“奇怪,我昨晚梦见你们几兄妹小时候了,在老屋,在串烤烟,你们几个都好听话好勤快。”我的心忽然紧了一下。妈还沉浸在梦里:“真的,连你调皮的大弟都非常听话……”妈妈睁大眼睛,用强调的眼神望着我。
折叠完衣服,我拉着妈妈到厨房的储藏室去取点水果来洗,妈妈听话地紧跟我后,接着说:“我经常给二娃(二娃是我大弟的二儿子,今年过年值班,远在上海)发视频,好几次都没接,昨天我一发过去,他就接了,说刚训练完。”那喜悦,就像二娃真的回来过年了一样。我说,二娃要上班,他哪能整天把手机拿在手上?妈妈突然问我:“某某的女儿结婚了吗?我还要给她做小孩儿的鞋子呢。”我说还没呢,你先做起吧。她说:“不行,季节不同,做法不同……”
我们闲聊着又坐回火炉边,我说我要看会儿书,你看会儿电视吧。她一下子禁声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好一会了屋里没有声息,我看完一个章节抬起头来看妈妈,看见她正在沙发上打瞌睡。
我轻轻站起来拿来一床毯子准备给她盖上,她醒了,问我,你看完了?我说休息一下。
我说,妈妈,明天就上课了,我课还没备好,今晚你帮我煮饭吧。妈妈像小学生被选上了班长一样高兴,立即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围上围裙进入煮饭模式。
闻着厨房飘来的饭香,听着砧板上有节奏的切菜声,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我想:妈妈老了,给她找点事做,让她更有存在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有无穷价值,比让她什么都不做而净享清福更能让妈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