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开车回家看爹娘,爹在果园里忙碌,跛着腿开着小三轮一车一车往院子里拉熟透的苹果。每上下驾驶座时都呲牙咧嘴的,我想他的膝关节老毛病又犯了吧。
好在我是有备而来,已经请了年休准备帮他摘苹果,老头子真叫人生气,倔得不行。老了老了与土地磕上了,真有种只要一息尚存,就战天斗地的壮志。
这苹果园子算是爹的乐园了,用娘的话说瞧把他得瑟的,说时还用眼角白爹一眼。怎么说呢?娘这么说算是好听的,其实际意义是说爹一把老骨头了,不注意身体,得意忘形。
这个果园把家人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把苹果树砍了不种了,另一派坚决要种。坚决要种苹果的是爹。这派就他一人,光杆司令。坚决砍苹果树的是娘为首,其余为大姐、二姐、四妹等。
原先,我是中立,只要爹高兴由他去,可看他跛着的腿,就坚决站到了以娘为首的另一派。不支持爹实现梦想了,老了,身体好是根本。
忙活了几天,苹果终于摘完入库了,就等收苹果的大车拉走了事。我收拾东西回城,爹要随我进城看病,说右腿麻胀。我趁机说:“看病可以,但不能种苹果了,你这肯定是劳累所致。”
爹默不作声上了车,一路上,我给爹分析:客观上是这几年种苹果的太多,供大于求,销路不畅价格低,丰产不丰收。主观是你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腿脚又有毛病没必要出这大力气了。
爹微闭双眼躺后座,半晌才说:“你娘不支持我投资果园,看人家吉县苹果都全国有名了,要是能把苹果运到不产苹果的省份就值钱了。”
说话中就到医院了,在离门诊最近的地方停车,先让爹下去,我再去停车场泊车。爹右膝关节半月板撕裂,又有滑膜炎,不能弯曲,走路缓慢左腿拖着右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走几步歇一下。
我几步赶上他,真想背上他。他边走边幽幽说:“要是拿上拐杖就好了,我竟然也需拄拐杖了,老了。”我接话道:“你不侍弄苹果树了,劳累少了,腿养好了就无需拐杖。”
今年五一放假陪爹去西安游玩,景区里有老人、残疾人代步车,看爹步行吃力让他坐,他死活不坐。他分明不服老,不认输。就和刚会走路的小孩一样,就不要你抱在怀中一个神情。
在是否砍树上,娘拗不过爹,既害怕爹犯浑也不想与爹抬杠,就鼓动孩子们,四妹最坚决,当着父亲的面给砍树的人打电话,商量具体细节。四妹放下电话不到两分钟,爹黑着脸道:“看他谁敢来砍我的果树。”家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大姐看爹这架势,她也不敢劝爹,我回家脚刚落地他就悄悄给我说了这事,说时还心有戚戚,人家砍树的人要来实地看看,她怕老头给人家难看,希望我能侧敲旁击地点点爹。
他抬头盯着门诊大楼又吃力地拖着腿。我竟然有些如释重负,心想你腿都这样了,你得退步了吧,我总能替你决定了吧,苹果树坚决不能种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医生眼前,医生接着电话回诊。爹干坐边上等了5分钟,医生放下电话,爹叙述完病情,医生说估计是腰椎有问题,拍CT片子才能确诊,爹不解,说:“我腿疼跟腰怎么有关系?是不是我干活不小心扭着腰了,伤着筋了。做CT这么贵能不能不做呢……”
医生瞪大眼睛瞅瞅爹,边抬头看我边耐心说:“只有拍了片子我才能确诊,就比如说,你把一个陌生孩子放我眼前,问我他能不能成为科学家,我对他的基本素养不了解,不能下结论”。
我给爹使眼色,示意走,爹不理会。又啰嗦道:“拍片子贵啊。”
医生真是好脾气,对父亲说:“孩子陪你看病,你就放心吧,他们带足了钱,养儿防老嘛!”
我赶紧说:“爹,走,走,咱们拍片出来就确定了,不用难为医生了。”
往CT室走时,爹还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嘴里嘟囊:“怎么现在看病,全依赖机器呢,以前都是人给看哪。”
“现在科学发达了,机器一扫描图像可清楚了,诊断更有依据。”我给爹解释道,“既然来看病,就要彻底弄清楚,不能怕花钱。”
爹乖乖地在医生的指令下做了CT扫描,我建议爹在一楼等我,我拿着片子找医生开药,爹非要随我再上去听医生怎么说。
医生看完片子,说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开出了药方。爹像个小孩子似的无比信任的看着医生:“你说,我这病按摩能好吗?针炙呢,也能好吧!”
医生看着爹安慰道:“吃了药就好了,要注意休息,年龄大了,身体好最重要,记住不要再干重活了啊!”谢天谢地医生这话也太给力了,苹果树呀,不怪我们,爹确实不适宜下地了。
由于详细的检测报告要下午才能出来时,要等三、四个小时。我和爹在医院附近吃了午饭,坐在医院长廊上晒太阳。
我们对面坐着一位住院的男病人,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很快聊起来了。互相诉说病情,互相宽心互相安慰。男病人也対爹说这腰椎间盘就是不能干重活,要躺硬板床上静养。
我背靠着爹听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许久爹才幽幽叹声:“这辈子还啥也没干呢,就不能干了!”
知父莫如女,爹年轻时没少折腾,村人给起了个外号叫“百折”,意思是“百般折腾”。为了生计,干了好多行。爹的六个孩子中四个大学生,两个高中生。那时候全镇一年也出不了一个大学生,别人家的孩子初中都毕不了业家人就不供了。供不起呀,农村人很现实,要马上见收益。
爹你怎么能说这辈子啥也没干呢?我们是踩着你的肩膀站起来的呀!你是我们蹬天的梯子呀!
唉!是我们偷走了父亲的年轻时光呀!
记得家里有张父亲的照片,那是早年他初任电机厂会计和同事去北京办事在天安门前的合影。黑白相片也掩饰不住年轻的风采,手腕佩表、干练俊朗……怎么也无法与这个一走一瘸的老人联系起来。
下午两点半取上报告往回返,路过我曾经的中学,爹说:“这是你曾经的学校吧!”是呀,怎能不是呢?那时我17岁,爹47岁,我是坐在爹自行车后座第一次进城。就是从这里考上大学,走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爹要我将他送到大姐家里,他要同姐夫商量把果园转包出去,他说果树正值旺年,不能砍,不能屈了才。
爹呀,你别光爱孩子爱果树爱土地啦,你也该爱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