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沿着古城内的明清街来回走着,几百年前的古建筑散发出来的特殊气息,深深吸引着她。
精美的木雕、砖雕和绘画,以及被时光浸润的斑驳砖墙和木门,即使被急功近利的现代商业包围,也难以掩盖她们雍容厚重的华彩。
慧生知道,当年声名远播的票号掌柜们早已随着时间远去,倒是籍籍无名的手工匠人打造的屋宇,反而得以长久流传。
可惜,在古代中国,无论是如何美妙绝伦的工匠作品,它们的作者都是难以追寻的无名氏。
正是这些难以追寻的缺憾,为这些古建筑平添一层“往事不可追”的诗意,更加耐人寻味。
慧生在平遥街头流连忘返,但是在山西的另一个地方,有一个古镇还在等着她。
那就是位于临县的碛口古镇。慧生有一个心愿,她要坐在这个古镇的黄河边看日落。
慧生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她的第一次独行选择了偏僻的碛口,而不是江南的某个古镇。
碛口真的是非常偏僻,平遥没有直达的任何车辆。从平遥到碛口,须先坐汽车到吕梁,然后再到一个叫“离石”的地方转到碛口的车。
慧生在第三天的中午到达吕梁汽车站。她下车走进车站广场的时候,一群人忽然围了过来,他们走到离慧生很近,几乎连呼吸都能听见的距离,这让慧生感到十分惊慌,她下意识地想躲避开,但四周都是人,她无处可逃。
这些全是车站拉客的人,抢着要慧生去坐自己的车,有人甚至伸手来抓慧生的背包,这个场景出乎了慧生的意料,她只能强压住惊慌和愠怒不吭一声,护着包努力挤出重围。
慧生走出车站惊魂未定,她感到这里的民风很有些彪悍,不能轻率从事。
慧生想求助警察,但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没见警察的身影,只好走到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向一位等公交的老人询问到离石怎么走。
老人把路线告诉慧生,但他建议慧生最好坐一辆出租车前往,因为路有点背,下了公交还要步行。老人补充说车费大概五元。
那是2013年的春天,高德地图还没有被广泛应用,还停留在问路的年代。
慧生听从了老人的建议,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慧生跟司机交代目的地的时候,发现司机的目光颇有些凶狠,右眼下有一条斜行疤痕,慧生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慧生跟司机说到离石的车站,去坐到碛口的车。司机却说,离石到碛口的车不在车站停靠,而是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偏僻的停靠点。
慧生不信,司机就拿出自己的驾照递给慧生看,以证明自己的可靠。慧生无奈,又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错误,只好拿刚才老人的话告诫司机说,你不要骗我,本地人都说只需要五元的车费,路程很近。
但司机根本不为所动,很有把握地说,你不用管我怎么走,给你送到地方不误你的车就行。说话时,他一回头,脸上的疤痕在车玻璃上反着一道亮光。
慧生明白,这个司机知道,慧生这个很少出门的单身外地女人,对他这样一个浑身匪气的本地男人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宰客都这么高调。
此时的慧生只有任人宰割,她虽然气恼不已,但却毫无办法。只求快到站点,不要再有其它意外发生。
出租车不知绕着什么路跑了一大圈后,终于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土坡边停下来。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挂着牌子,牌子上面写着:离石——碛口。这时,慧生一直提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慧生像逃离魔窟一样从出租车上下来,她付了出租车费20元,不是老人说的五元。
慧生上了到碛口的中巴,车上座位已经坐满,只有司机旁边的发动机盖空着,慧生就坐在了那里。
坐稳以后,慧生抬目一看才发现,满车坐的都是当地人,他们有的挎着装菜的篮子,有的拎着蛇皮袋子,有的搂着婴儿喂奶,有的什么也没带,两手空空。只有自己身上背着背包,头上带着棒球帽,在这个车厢里活像个外星人。
车厢里的人几乎都向慧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慧生如坐针毡,只想把自己的这身行头脱下来,换上本地人的装扮,好跟他们融为一体。
中巴车出了离石,向深山驶去。随着颠簸的路况,黄土高原上一层层的沟沟梁梁在眼前慢慢展开。
中巴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上上下下,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行驶,中巴车终于穿过碛口古镇的石桥,停在桥头不走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二十,太阳已经运转到西方的天空,离日落还有一个多小时。
慧生背着背包,站在碛口古镇的桥头,看着太阳笑了。
这一天的旅程充满了未知和惊险,慧生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应对眼前的危机,此时她才想起了章宇。
如果有章宇在,慧生一定会从容许多,因为身材高大的章宇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但是,章宇是不允许她到这种地方来的。如果章宇知道慧生今天路上的遭遇,一定会责怪她自作自受。章宇不会安慰慧生内心的不安,也不会鼓励慧生的任何想法。章宇只想过一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对于任何意外的改变,他都会表现出焦躁不安。
所以,慧生对今天的遭遇只字不提,她面对着即将下沉的红日,给章宇发了一条短信:已到碛口,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