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顺着沌江漂到望海镇的。
当他醒来时,眼前一片茫然,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世。
是陆家的大娘收养的他,大娘家里已有了五个男丁,便顺着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六郎。
陆六郎就这样在望海镇待了好几年,从八岁长到十四五岁。
有天,他正在海边玩耍的时候,看见探入海中数丈的瞭望塔上,似乎藏着一个人。
六郎心生好奇,便淌着海水走到瞭望塔下,抬头望去,见一个花白头发的壮汉正依在塔墙上,他脚上锁着铁索,铁索另一头和塔铸成一体。
壮汉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喊道,“嗨,少年,去镇上给我买坛酒!”
六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没钱。”
壮汉往怀里一掏,摸出一把银钱,顺手一抛,便丢到六郎脚边。
六郎俯下身子,手探入水里,将钱捡了起来,细细一数,六七块碎银,少说也有四五钱。
“要不了这么多!”六郎说道。
壮汉哈哈大笑,“剩下的是你的跑腿费,快去吧!”
六郎飞快地跑到镇上的集市,去了酒坊,打了一坛最好的老酒,才用了不到一钱银子。
他正待要回海边,又闻见一阵肉香,原来是旁边客栈正在卤牛肉,他咽了咽口水,又叫切了三五斤熟牛肉,包好了,一手提酒,一手拎肉,一路小跑飞奔回去。
六郎沿着阶梯,上了瞭望塔,到了塔顶,便看到懒坐着的壮汉。
他看了一眼壮汉,心里有点怵,便将酒肉放在最上面的一节台阶,剩下的钱也搁在一旁,然后向下退了几步。
壮汉问,“你怕我?”
六郎不知道是否应该点头,只好呆站着。
壮汉笑了,他看了看六郎带来的酒肉,说道,“你倒也贴心,还给我带了下酒肉,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你过来我们一同喝几口!”
六郎依旧不动,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他是担心壮汉是坏人,故有此问。
壮汉躺在地上,撕了一块牛肉,灌了一口酒,说道,“我非法修习剑术,监牢又关不住我,剑宗的人便把我锁这里了 。”
“啊?”六郎听得一头雾水,“修习剑术还能是非法的?”
“那可是!”壮汉打量了六郎一番,“看你也十五六了,有没有去学剑术?”
六郎说道,“我倒想呢!只是进讲剑堂要好几两银子,我家拿不出来。”
“那就是了!”壮汉说道,“你可知道各州郡的讲剑堂都是剑宗的产业!你不在讲剑堂里修习剑术,他们怎么挣钱呢?只要不通过剑宗学剑,都给你安上非法修习剑术的罪名,弄进监牢去。”
六郎听得目瞪口呆,“这不是耍流氓么?”
“谁让人家有帝国的认证呢!”壮汉说到,“剑术可是晨曦六术之首呢。”
六郎点头,“我听干爹说过,学剑术是最不愁就业的。好的能去王师三大营中的蔷薇营、荆棘营,或者圣光教会的白衣团,那可是侍候国君的差事,差一点也能在各种讲剑堂任职,收入过万不说,还是铁饭碗。”
“那也是得经过剑宗认证的剑士。”壮汉说道,“正宗的剑士得在剑宗下属的各式剑堂学成结业,给你发一把小木剑,佩戴在腰间,这样你才能用剑,否则便是非法修习剑术了。剑宗雇了好多人,见有人没有佩戴木剑而用剑的,就给你逮进监狱。”
“剑宗为什么要这样?”六郎问。
壮汉又喝了一口酒,说道,“它要独断这学剑的生意,你年纪小,还不懂。等你大些了,便明白了,所有的梦想最后都是生意一场。”
六郎不明所以,只是“哦”了一声以示礼貌。
壮汉又招呼六郎过来,这次他坐了上去。
壮汉分了片牛肉给他,又给把手里他酒坛子递了过去,六郎学着他的样子倒了些酒入嘴。
接着便是一阵的咳嗽,从没喝过酒的六郎被烈酒的辛辣刺激得直流鼻涕眼泪。
壮汉看着他的样子笑得双手不停地拍地。
他说道,“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样子,跟你这情形差不多。不过,以后我们仨再也不能一块喝酒了!”
六郎捧着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壮汉摇了摇头,“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也没有重逢的酒友。”
他踢了踢脚下的铁链,“我这样就是拜少年的好友所赐。”
壮汉幽幽地讲了起来。
当年,他和他的两个朋友本是剑宗三个最有天赋的少年。但是见了太多的黑暗,他渐渐厌倦了剑宗的伪善。
壮汉捏碎了他腰间的黄花梨木做成的木剑,那是剑术家的象征,那是的他还是剑宗最年轻的剑术师。
一个剑士,从剑堂结业,便可佩戴白杨木的饰剑,是为剑士。
之后,通过剑宗的试炼,便可晋为剑师,带青松木的饰剑。剑师便可以开设剑堂,教授弟子。当然,得有剑宗的许可,给剑宗交抽成。
剑师之上是大剑师,配饰为黄枫木剑。
接着便是剑术家。
剑术家之上还有剑杰和剑圣,分别佩戴紫檀木和金丝楠木的木剑。
剑圣一代只有一位,剑杰也不过寥寥十几位。
壮汉已经取得了那样的地位,依旧舍弃了这一切,一心要与剑宗决裂。
剑宗并不在意他的反叛,因为他的决裂对剑宗来说,一文不值。
壮汉破灭的是梦想,但剑宗眼里只有生意。
他依然用剑,这则是剑宗的大忌。从大处来说,这关系剑宗是否能独断剑术这门生意。
于是,壮汉便被剑宗的人四处追击。
但很多年之后,壮汉依旧自由地用剑。
没办法,能打过他的人不多,总不能让剑圣亲自出手收拾一个反叛者。
那样反而是对反叛者的抬举,让世人知道燃起反对剑宗的星星之火。
不过,剑宗也终于有了办法。
壮汉曾经一起喝酒的好友参溟,已经是圣光教会的大护法,也是剑宗长老会的成员。
他找到壮汉,跟他又喝了一场酒。
壮汉没有防备,他大意了,没有料到他的朋友居然会在酒里下药,等他醒来,已经被锁在这里了。
剑宗没没有把他放进牢房,因为他们知道那里困不住他。
“那剑宗为什么不杀你,只是把你囚禁到这里?”六郎又问。
“毕竟晨曦帝国以法立国,按法令,非法修习剑术也罪不至死。”壮汉笑道。
“这都是什么荒诞的世道!”六郎说道。
壮汉轻轻地叹了一声,“那就让我们为这世道干一杯吧!”
说完,便举着酒他坛,仰起脖子,喝了好大一口,跟着又让六郎也喝了一气。
酒还没喝完,两人却都醉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