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0岁那年，作为一个无车无房无存款无男人的“四无”女青年，我跟家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从北京一家人人削尖脑袋想进去的国企裸辞了。

为什么不跟家人打招呼？因为我太了解我家人了。

他们哪怕知道我有辞职的想法，都会以死相逼的。对他们而言，他们的女儿我在那家国企工作，是他们在我家乡那座小城市外出见人的至上荣耀。

我由衷地觉得，他们也太小看我了！

辞职后，我先怀着无比幸福的心情，想象着别人在办公室看人眼色忙忙碌碌、我却惬意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的优越感，美美地睡了一整天。

我对我卡里的数字一向没啥概念，反正一直饿不死也没撑着。就算我卡里的数字是负数，我也一直坚定地认为，我会成为一个富婆。

可是等我查看了我卡上的数字之后，我傻眼了，我真的成为了一个“fu”婆，不过是负数的负。卡上的数字显示我大概还能用信用卡支付一个月的房租或者饭钱。

房子还有一个月到期，我又该找房子搬家，付“押一付三”的房租外加中介费了。

怎么办？

赶紧找工作啊！我赶忙上网在各大招聘网站投简历。

二

投简历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收到各种各样的面试电话了。我兴致勃勃地前去面试。一周过去了，那些说会打电话给我的公司，特么的一个都没打给我。

嗜钱如命的房东老太婆，知道我房子快到期了，又看我老在家呆着，开始试探我：“你怎么老在家呆着？辞职了吗？”

“没啊，我前段时间工作太累，攒的年假休息一下。”

以我对房东的了解，我知道她一旦知道我辞职了，肯定会担心我交不上房租赖住，天天催我搬走的。上个月搬走的小姑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被她恶心得半夜三更离家出走的案例啊，我才不要让她得逞。你我道不同，能说到一块儿全靠我死撑。反正我找到房子很快就搬走了，我能多清净一分钟就多清净一分钟。

我还是小看了我房东的威力。她可是刑事案件律师出身，曾经趁我上厨房洗个碗的时间，成功揪出了在马桶盖上踩了半个模糊不清脚印的“元凶”。别误会，肯定不是我，我经常上洗手间前，先用淋浴把整个马桶冲洗好几遍。好几次，节约用水的房东听到响声，站在卫生间门外问我：“你在里面是洗澡呢？还是上厕所？”

“上厕所！憋急了，声音有点大！”我如此回答她。

扯远了！咱们回来。

房东老太婆是这么套我话的：“我朋友公司需要一个时尚编辑，工资税后一万，五险一金全有，包吃住，你那有没有人想去的？”

“有啊！”我一听那个一万块，立刻脱口而出。要知道我之前只有五千大洋啊。

“谁啊？”

“我啊！”

“人家不要在职的。”

“我已经离职了。”话一出口，我仿佛听到我的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是我自己打自己的。

房东老太婆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你在家休假吗？”

我心里在骂着“卧槽”，嘴巴上赶忙回答：“是啊，我昨天刚辞的，在家休假上瘾了，想多休几天，就给辞了。”

“把你简历微信发我。”房东老太婆给了我一个白眼，进了她房间。

三

我把简历发给房东老太婆之后，她那边就没音了。我继续投简历找工作。

有一家公司让我去面试。到了那里之后，等了两个多小时，一个一头卷发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从里面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跟我聊了几句，就跟我说：“你明天过来上班吧！”

哇，这么顺利，离职第二周，我就找到工作了，我开心地回到了住处。

一见到房东老太婆，我就赶忙跟她报喜：“我找到工作了，月底我就搬走啦！”

房东没说话，默默地进了她屋子关上了门。我忽然有种胜利的快感。

可惜的是，这份工作，我只做了两周，他们就打电话给我，说我不用去了。而且他们说按照他们公司的规定，试用期两周内没有工资。在电话里，我生气得跟他们理论，问他们为什么？对方却挂了我电话。我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气得直抹眼泪。就在这时，房东从外面回来了。我赶忙进了房间。还有一周就要交房租了，我该怎么办？我又生气又着急。

过了一会儿，房东敲了敲我门：“小珊，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开了门：“怎么啦？”

她左手拿针，右手拿线：“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纫针老纫不进去。”

我接过针线，没花一分钟就纫好递给了她。

“你刚刚打电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这样吧，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趟那家公司，我虽然做刑法案件的，但民法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到时候要来的工资你给我100块劳务费。”

我诧异地望着房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就是担心你交不上房租在我这赖住。”

四

第二天，房东化了淡妆，穿上了我从没见她穿过的西装套裙。其实，我说她老太婆有点冤枉她了。虽然她50多岁了，但她身高大概有1米70左右，身姿挺拔，身材也保养的还不错。看上去40来岁的样子。一穿上西装套裙，她立刻变得潇洒干练起来。一点都看不出她平常是个那么刁钻刻薄钻进钱眼里出不来的老太婆了。

到了那家公司之后，房东往办公室一站，气场强大的她立刻成了全办公室的焦点。人力小妞走了出来，房东给了她一张名片。我不知道那张名片写了什么？但看完名片，人力小妞很快就带她进了老板办公室。

没过多久，房东就被老板给送了出来：“误会，都是误会。你和小珊先回去。一会儿，我就让财务把工资打到她卡里去。”

我和房东凯旋而归。路上，我问她：“阿姨，你都跟他说了什么啊？”

“我说你是我干女儿。”

“啊？这样就行了啊！”

房东又递给我一张名片，那名片上面的头衔厉害到我看了也是吓一跳，涉及到一些不能公开的信息，我就不爆出来了。

五

我没到家，就收到了那家公司支付的工资。我立刻给一直板着脸催我看手机有没有收到钱的房东发了一个100元的红包。房东收到红包开心极了。

但我有点想不通了。其实房东根本不缺钱花，可她为什么在钱的问题上这么锱铢必较呢？

房东一直一个人住。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任何家人，也没见有任何人来拜访过她。但我倒听她提起过，她在北京还有几处房产作为商铺出租，每个月靠收租金她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但她过得并不好，一点不像有钱人的样子，甚至连我这个穷光蛋都不如。

房东平时买一些蔬菜，就算放坏了也不舍得扔，削掉坏的继续吃。甚至还因此吃得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她总是拿着一些很廉价的衣服向我炫耀：“小珊，你看，我这条裤子才花了30块钱。”但没过两天，她又开始问我了：“小珊，我那条裤子的腰太大了，老往下掉怎么办？”我一看，裤子的松紧带质量太次，都断掉了，能不往下掉吗？

我忍不住问她：“阿姨，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舍得让自己吃好点，穿好点呢？”阿姨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六

有一天下午，我面试回来，一进屋，就看到房东的门开着，她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肚子。听到声音，她看了我一眼。我发现她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很差。

“你怎么啦？”我问她。

“我上午去办事，累到了。”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啦。”

“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知道她又不舍得花钱去看病了。上次她吃坏了的蔬菜导致食物中毒，进医院花了好几百块，她心疼地对着我念叨了好多天。

到了晚上，我看到房东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地给自己熬着一锅白粥，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阿姨，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她说，“对了，还有个事儿，我朋友那个活，让你明天先去她那边聊聊。我晚会儿把地址发你。”

“真的吗？哇噻，阿姨，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我开心坏了。

“别高兴太早，虽然说她是我朋友，但是也得先看看情况。还没确定下来呢！”

“好嘞。”

“对了，你应聘上了，别忘了请我吃顿饭。”

七

第二天，我去了那家公司面试。房东的朋友就是公司的老板。她姓李。我喊她李总。我们聊得非常愉快。面试结束之后，李总多说了一句：“你这丫头真有福气，遇到这么好的房东，还帮你找工作，她昨天上午转了好几趟车来找我谈你的工作，到我这她都快中暑了。你可照顾着她点儿啊。”

我听完，忽然感觉心脏的某一处颤了一下，全身都在发麻。

什么？昨天房东累成那样，是为我办事去了。

“李总，你知道我房东为什么一直都是一个人吗？我怎么从没见她有什么家人？”我看着李总和蔼可亲的面容，忽然脑子有些不受控，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疑惑在我心中藏了很久了。”我察觉有些不妥，赶忙补了一句。

李总也够爽快，直接说了：“你房东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年轻时又是个工作狂，经常为了工作，不着家的那种。后来她结婚生了一个女儿，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但她没有好好照顾女儿，仍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后来她的丈夫跟她离了婚，带着女儿去了美国。她这才省悟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她丈夫在美国那边重组了家庭。为了女儿好，她没有要女儿的抚养权。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你看她是不是非常节约？”

我赶忙点点头。

“那是因为她要攒钱，给她女儿治病。我劝过她好多次了。她的前夫在美国也是可以挣钱的，让她给自己留些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可她就是不听。非要把自己攒的钱全部都给她女儿。”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搬家找房子时，第一眼看到房东，她盯着我看了足足好几秒钟，直到中介笑话她：“多久没看过美女啦？”

我跟李总告别，匆匆赶回住处。

八

一回到住处，我看到房东的门开着，卫生间的灯亮着，她正在洗澡。

她住我对面的次卧，我住她对面最好的主卧。

我曾经还惊奇过，为什么房东不把最宽敞明亮舒适的主卧留给自己，而是租出去，自己住一个拥挤的小次卧？

我房间的桌子下有一个最底层的抽屉，从我住进来时就一直锁着。屋子里抽屉多，用不到，所以我从没打开过。

这次，我试着用发卡插进锁孔捣鼓了两下，抽屉居然被我打开了。我拉开一看，里面都是小孩子的玩具。有一个穿着粉红纱裙留着金黄头发的布娃娃，脸上被玩的脏脏的，裙子上还长了霉斑。

在玩具的下面，我翻到了一张照片。我拿起那张照片。我看到年轻时候的房东留着一头乌黑的卷发，笑意盈盈地挽着一个比她高了半头的男人的胳膊。那个男人微笑着双手放在站在他们前面的瘦瘦的小女孩的肩上。那个小女孩的长相，我不得不说，真得跟我很像。

我想起房东总是对另外一个房客冷冰冰，但对我总是那么热情。反而是我总是不听她把话讲完，就敷衍她一句走掉。

我想起她好多次站在厨房门口，盯着我做饭，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她难得地买了一些好吃的，还没进她屋，就先敲响我门，问我吃不吃？我总是拒绝她。

还有，我有时吃完饭犯了懒，把碗往厨房一放就去屋里玩手机去了。等我想起时，再回去一看，碗已经被刷好了。知道是她刷的之后，我却有些嫌她脏，又把碗刷了好几遍。

我重新锁上了抽屉，房东正好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一看到我，她就问：“谈得怎么样？工作定了吗？”

我没有说话，直接走过去，拥抱了她。

九

你们一定认为，在一线城市，像我这样的“四无”女青年，还敢于裸辞的人，肯定都是内心特别强大、能力特别出众的人吧！

真抱歉，我特么就是一时冲动、脑子进水了。当时我领导批评我，我一时没忍住，直接跟她干了一架，她穿着高跟鞋，被穿运动鞋的我直接干翻在了地上。打完架，我带上我办公桌上养了半年的仙人掌，就扬长而去了。当月的工资还有一个星期就发了。这一架，我工资也没了。

要是没我房东，我现在指不定在哪条大街上流浪呢！

我们都在寻找照亮我们夜空的那颗星，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最为绝望黑暗的一段时光里，照亮我的那颗星居然会是我经常嫌弃试图摆脱的房东？

愿你觉得世界冰凉的时候，也有温暖的人让你依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