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阿盖要去日本,唯一惦念的只有家里那条狗—阿布。
阿布是条拉布拉多,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当年收养他的人,是多么的不负责任,连名字都懒得给他取。就好像你爸在你生下来之后,随便取了个名字叫二蛋一样,虽然二蛋也挺有个性的,但总让人有种失落的感觉。我想,阿布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
阿盖有次问我:你知道阿布当年身价多少吗?我看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阿布,笃定的说:“按照这通身的气派与气质,怎么着也得两千。”阿盖说:“不,五十。”我大惊,卧槽那你赚了啊。他愤然,卧槽被坑了,五十买了个祖宗。
阿布是条佛挡杀佛,人挡杀人的狗。如果硬要给阿布塞一个影视形象的话,我能想到的,大概就是兰陵王那样的,温润如玉,嗜血如命。年少时,阿布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坐在马路牙子上,从嘴里伸出一截舌头,用睥睨众生的眼光看世间川流熙攘,偶尔有母狗经过的时候,阿布的眼睛会抬得更高,我想,他可能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但是,因为大腿肌肉过度发达,导致他连并拢都有困难,所以坐姿并不讨喜。当时的社会风气还没有看脸这一说,所以英俊潇洒的阿布,即使颜值再高,也没有人搭理他。
我想,不被世俗接收的阿布当时内心一定迷茫过,痛苦过,但考虑到当年意气风发的阿布一直摆着一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德行,他的不知所措,在外人看来,很有可能是一副抽大麻抽High了的德行。这才是阿布那么英俊,却一直没有女朋友的原因。阿盖说你简直幼稚,阿布现在光棍的原因很简单——他有自己的情怀。他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故事,要从那年说起……那年,阿盖还只是阿盖,是温州一个普普通通的男青年,每天的生活就是吃吃鱼丸,泡泡夜店。那年,阿布还是一只温润直逼春秋四公子,可爱秒掉TFboys,微微一笑很倾城的家养宠物狗。 阿盖第一次见到阿布,是在路路家里,那时,阿盖已经跟路路谈恋爱了。第一次见面的阿盖和阿布,犹如两大高手过招,绵里藏招,杀气逼人。我想,以路路当时的修为,恐怕已经看出来阿布有名将的潜力,而阿盖就是那个激发阿布潜力的人,所以路路再回北京的时候,阿布没有跟回去。跟阿盖一起生活的阿布,从此走上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在别人家的小狗每天穿着订制时装,跟在女主人后面摇尾巴的年纪,阿布已经不可逆转地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正直青春的阿布不仅长得很陈浩南,打架也是一把好手。主动挑衅,主动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撂翻对手,然后斜着眼看看对方,等到对方被揍的实在爬不起来的时候,他才班师回朝。据说,那时你要是敢从阿布面前大摇大摆的经过,阿布就敢收拾你,就算你不和他有视线接触,他也敢把你往死里打。一时间邻里老远一看阿布抬着眼抿着嘴鼓着二头肌在门口坐着,全都绕着走。于是这样的阿布显得更加孤独。
古往今来的战神,即使活到腰间挂着一排敌首的年纪,也还是孤独。战神阿布越是凶残,就越是孤独。越是孤独,就愈加凶残。那两年,阿布已经从陈浩南升级到兰陵王了,俨然一统温州狗界江湖的气势。
当然,战神也会受伤。但跟别人不同的是,阿布即使在受伤的时候,也始终保持着名将的风度。有一次,阿布两天没回家,阿盖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右眼有一道口子,还在汩汩流血。阿盖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架势好像在说,给你丢脸了,以后打架尽量不输。
阿盖每次看着阿布,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俨然父亲看着不成器儿子的痛心样。终于,阿盖决定送阿布去训狗学校。那里有若干体型不一战斗力各异职业分配均衡的狗,可以让阿布尽情地揍。阿盖甚至已经构思好了阿布一统全园,带着狗仔们和强拆征地的混混械斗的场面。 阿盖送阿布去学校的那天是一个黄昏,残阳如血。但阿盖却找不到阿布。最后他在那条阿布曾叱咤风云刀光剑影的马路上找到了他,昔日呼风唤雨的他,此刻的背影被夕阳拉长,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毛发在残阳里随风吹动,阿盖看着那个画面,忽然有种英雄末路的感觉。那天阿盖陪着阿布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言不发,直到送走最后一次日落。沿着余晖的方向,阿布缓缓地走向阿盖,用一个黑社会的眼神看了看阿盖,似乎想揍他,但终于还是没揍。发动机的声音中,阿布一直盯着那道铁门,直到那大门像他过去在江湖上搏杀的日子一样,慢慢消失不见。他恢复了昔日桀骜不驯的眼神,抖抖身上的毛,一步一步地向里面走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阿布的故事就此埋藏在悠悠的时光中,再也没有人提起。在学校的他不吃不喝,也不打架了,也没人知道,究竟他是在怀念怀念昔日沙场征战的岁月还是那个岁月中骁勇善战的自己。就在人们都以为一代名将阿布就此隐退江湖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那天的温州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阿盖吃完了一盒鱼丸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了狂风中的阿布,几日不见,他略显憔悴。阿盖看了他一眼说,先吃饭吧。他们默默的吃完饭,阿盖把阿布又带回学校。“好好呆着,跟同学们都处好关系,不要不合群,等你学乖了我就来接你。”阿盖一遍又一遍的地教导着。不知道阿布究竟听没听懂,反正是隔了三天,阿布再次失踪,学校的人找了半宿都没找见。在平淡的岁月里被消磨的阿布,终于再次拎起朴刀拍拍胸脯,提着二斤牛肉越过那道铁门,一扭一扭地撅着健硕的屁股再次出走。过了枪挑敌将银盔的征战壮年的他,像一个退隐了却又不得不复出江湖的中年人一样,骑一匹瘦马,扛一杆包袱,重入中原,音讯全无。那年,阿布三岁。
两年后,阿盖辗转回到温州,小区里还是有很多狗,大哥又换了好几任,只是再也没有一只狗像阿布那样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阿盖落寞的想,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吐了一口痰,留下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