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夏

    家乡的夏大概始于五月。每每那时,便会看到满山遍野的槐花,洁白的,挂在枝头,迎风处,又让人想起往事,远远望见那洁白的串儿,眼里就影影绰绰地晃着母亲年轻时的影子,清清瘦瘦的,仰着头,站在槐树的青荫下扯树上的花串子,回家洗了做香甜的槐花糕。我也同样仰着头,看那长竿在花串子里翻腾。时光是个美人,但我一直觉着那时这样的一重时光是最美的,多少年,多少次,每每五月每每要写五月的槐花,都会写到这一重,却又每每写不同写不尽。

  看见了地里的罗汉葱,许是要留种子,留着开出花来,小时候,调皮了,压根拔出一棵,掐去顶端的花,留下长长的一根葱芯子,剥去外皮,吃芯子的里层,脆脆的,甜甜的,也不知道这是谁发现的吃法,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吃,偏就吃得煞有介事,吃得每年都有仪式感。以致现在看见,还有这回忆,这属于刚刚出生的夏天的回忆。

    五月,在老家遇见一种楸树,开始以为是梧桐,从没见过,白色的花,椭尖的叶,高壮的枝干,远远望去,像极了梧桐的枝干模样,与梧桐栽种在一起,紫色的白色的花串子,五月的花事确也不少!所幸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重合着许多,古人回首嗅青梅,我有花褪青杏小。五月,家乡的夏天刚刚开始啊!

  到了六月,我的家乡完全展开了一幅原生态的美丽画卷。看吧,花灼烁,草蒙茸,舞蝶翩翩。听吧,莺恰恰,燕呢喃,虫儿唧唧。茶园无边绿,青山郭外斜;远山笼淡烟,山泉水潺潺。

  放眼望去,山脚田野里最多的便是绿油油的茶园。茶从中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孩子们撒着欢在茶丛中跑来跑去,感受到齐腰高的草儿温柔的牵绊。清爽的风儿唱着歌拂过草际,又调皮地穿过指间。他们手捧美丽的花儿,仿佛也化身自然的精灵,乘着风,来去自由。

  勤劳的家乡人,天刚擦亮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被露水打过的茶叶炒出来才好喝,”于是,凌晨的茶园就迎来了它亲密的伙伴。种茶人说笑着,采茶的双手忙碌不停,像在弹奏一架翠绿的琴。采摘要挑最尖端的嫩芽,虽然俗称“掐尖儿”,但却是万万不能用手指去掐的,那是一项顶细致的活儿,需要采茶人的细心和耐心。就这样,一株又一株,等到日上三竿,他们也终于采足满满一箥娄的茶芽。总要把最好的呈给远方来的客人,这样想着,就仿佛看到了喝茶人在氤氲的香气中那满意的笑容。曾经有朋友问我,茶农有没有采茶号子?我想了想,摇摇头。山歌也没有。他们是质朴而又不善言辞的乡亲,他们只懂得默默劳作,一年又一年。其实,他们三五一群,在地里一字摆开,各守一排茶树,聊着家常,倒也不觉得寂寞辛苦。渴了,到地头山涧中掬一捧甘甜清澈的山泉水,咕咚咽下,羞赧一笑,荡涤劳作的疲惫。那被晒黑的脸庞也便染上了红晕。

    从十几岁离家求学、工作,生活习惯改变了许多。但总也改不掉的,是每天饮一杯家乡旳绿茶;还有每年夏天带着女儿回老家小住,过上一段我喜欢的农家生活。除了茶,让我眷恋的还有孩提时代的乐园——群山环绕下的那一汪碧水、松园水库。

    盛夏七月,水库南北两边的荷花不再娇羞含蓄。我在夜里,做着盛开的梦。梦见自己变身为一株洁白的荷,夜色温柔,我心旖旎。怀着十分的耐心和万分的焦急,等风来,等云开,等那——泼洒光明的神,把我的眼眸照亮。晨光中,我鼓胀起所有的热情,噗噗地开放,喜悦的泪水氤氲,打湿我青翠的衣裙。

    举首向天,或红或白,荷把浓浓淡淡的心事全部写在脸上,盼我看到她的努力,我则喜欢她们挺拔袅娜的身姿。每到这时,我便停驻在林边阡陌,山脚园边,只为她一次注目,一个微笑,一声惊叹。于是,小荷便在晨曦中欢笑,奏起最热烈的乐曲,跳起最奔放的舞蹈。夏天的早晨,阳光明亮,空气清新,风儿正好,她为我绽放我最美的容颜,我的心跟着砰砰地跳。

    今天,又在老家住下。 晚饭后带女儿去湖边散步。山水相依,云雾缭绕;垂柳夕阳,荷花鸳鸯。有钓鱼人坐在岸上,默默等待鱼儿上钩。女儿和我一样,也爱极了这片花。我们看了满塘的荷花。粉荷妩媚、绿水温柔。夕阳西下,她站在荷塘边,吟诵着那些与荷有关的诗歌散文,恰好穿了应景的小荷图案的裙子,静静的笑、美美的赏,突然觉得这画面好温馨。

    我们便仿佛从南北朝走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像是从唐诗中走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又似从宋词中走来: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如今,这些诗词中美丽的精灵开在家乡的这一池碧水,风姿绰约,清白依旧,不染尘滓。盈盈绿水,脉脉不语。开了亿年千年,开在了我的心头,也开在了家乡人的心头。

    家乡的夏啊,在这繁盛之际,你宛若身着旗袍的女子,撑一把油纸伞,娉婷婀娜,在这一池荷香里,婉约了亿年千年,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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