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孩子总是与父母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隔阂？
01
录取通知书下来，我考上了福建一所本科院校。
8月29号的早晨，我在闹钟的呼唤中起了床。五点半，有公鸡在叫，天还灰蒙蒙的。
我洗漱完后，吃了两碗母亲做的阳春面，还有两个豆沙包。
六点的时候，王师傅的的士开到了我家门口，父亲将我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和我一起进了小汽车。
他说要看着我上大巴才放心。
我和父亲站在马路边等大巴来，手里那张电城到深圳、深圳北到晋江的车票被我捏出了褶皱。
曾经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家，此刻真的要离开了这个地方，心里没由来的惆怅。
思绪翻飞时，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
母亲从王师傅的的士里出来，拎着一个鼓鼓的手提袋，穿着一件白色绒毛的针织衫，将脖子裹得很严实，最近她似乎格外怕冷。
母亲将那个手提袋递给我，里面装着一些我爱吃的桃花酥、榨菜、罐头、鱼仔等。
我没有接，母亲眼神流露受伤，一会开往深圳的大巴来了，我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父亲一向寡言少语，只是简洁的说了句，闺女，以后父母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去到了那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不用太惦记家里。
车子缓缓向前开动，透过大巴的玻璃窗，父亲和母亲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心里却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02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却并没有享受到独生孩子的特殊待遇。
农村满地都是重男轻女的思想，父母步入中年才盼来一个儿子，自然呵护如宝，弟弟出生后，我在家里的地位变得微若其乎。
弟弟生日时母亲会大摆酒席，而我的生日她根本就不记得。
逢年过节去外婆家拜年，亲戚们都会发红包。
我的红包十个有八个被弟弟抢走，母亲却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弟弟做错事，尽管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她手上的棍子第一棒一定是落在我身上。
有时，我觉得这个家就是一个囚困我的劳笼，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也不知道幸福是何滋味。
父亲是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他的形象就像影视剧《都挺好》里面的苏大强，怕老婆，被老婆吃得死死的，不敢言也不敢怒。
有时候我在想，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氛围长大的孩子，没有幻抑郁症本身已经是个奇迹。
我想逃离这个家，而出省读书是眼下最快捷的一条途径。
03
亲戚们知道我要出省读书，个个面露惊愕，有的说，女孩读那么书干嘛，以后嫁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有的说我出省读书，以后嫁人也是嫁到省外，女孩子嫁到省外是我们农村的禁忌。
王丽是隔壁老李家的二女儿，在深圳打工遇到了一个四川的男人，两人看顺眼就嫁了过去。父母是百般阻拦，但王丽说什么都不听。
很快，王丽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
婚后，婆婆嫌弃她家穷，百般刁难，说要不是看她是广东人，彩礼少，根本不同意儿子娶她进门。
婆婆对她呼来喝去，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她。
老公是个妈宝男，结婚前都是听王丽的，结婚后大事小事都对母亲言听计从。
有次王丽与婆婆起了争执，婆婆是自己摔倒的，老公却硬生生说是她推的。
王丽受不了提出离婚，男人居然动手打她，还限制她的自由。
王丽趁她们不注意，偷偷回到娘家，泪眼婆娑的卷起袖子，胳膊上都是青的紫的一块，母亲当时就在现场。
她从王丽的经历下了定论:外省的男人骨子里很凉薄，嫁过去是不会幸福的。用王婶的话说，同意女儿嫁到外省的都是在卖女儿。
04
昨晚，我和母亲又吵架了，平时是因为弟弟的事，这次的矛盾却是我要去省外读书，而她不同意。
应该说她一直都不同意我出省读书，即使知道我连车票都买好了，她还是不死心。
所以，今早在车站，她递给我手提袋，我赌气不肯接。
昨晚也是母亲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她说，我宁愿你在本省上个二流大学，也不愿你去福建读个一本，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母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选择去省外读书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怕父母催婚。
大表姐和二表姐也就比我大一两岁，高中毕业后出去打拼了几年，积攒了点钱，都陆陆续续的结婚了，她们都嫁得离家很近。
因为离家近，娘家出现烂摊子又不能撒手不管，管多了婆家那边又会有意见。
我最怕婆媳纠纷，所以不顾母亲的阻拦和亲戚们的指责去了福建读书，只有父亲一个人是支持我的。
在福建读书时，母亲经常给我打电话和发短信，我鲜少回复，其实我心里对母亲多少有点怨言。
我无法释怀她重男轻女的行为，这么多年，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记得有一次母亲疯狂打我电话，那段时间我忙着谈恋爱，不想让家里的事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将母亲的手机号拉黑了。
她又拿父亲的手机打，我照样拉黑。
直到周二的一个晚自习，辅导员找到了我，当时十二月份，临近寒假。夜晚凉风习习，她说，小燕，你母亲住院了你知道吗？
刹那间，我感觉吹在脸上的风像刀割过，而整颗心已是麻麻的。
05
寒假，我回到家，从大巴上拖下行李箱，到跨入家的门槛，我的心都处于忐忑不安中。
我的脚步定格住了，母亲坐在沙发上，穿着那件白色绒毛针织衫，身形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削瘦。
她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那头乌黑柔亮的齐耳短发早已经消失，她神色憔悴，眼窝深陷。
看到我回来，她苍白的嘴唇笑出了弧度，真好，你回来了，我给你煮了面。
原来她还记得我爱吃面。
我的心泛起了一股酸涩，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
我的声音带有哽咽，你怎么变成这样，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母亲还在笑，笑容虚弱无力，我没事，你赶紧去厨房，锅里的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天晚上，母亲很早就睡了，父亲与我禀烛夜谈。
我离家的第一个月，母亲陪姑姑去照胃镜。姑姑看母亲最近一直喊冷，脸色也不好，让她也去检查下身体，这一检查才发现母亲的头部长了颗肿瘤。
好在是良性，可以进行手术切除。
生病的患者，身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比如身体发冷。
我想起刚入秋时分，天气还不算太凉，母亲却时常穿着针织衫。
父亲还告诉我，母亲重男轻女是有原因的。当年她生下第一胎是一个男孩，因为当时家里穷，养不起孩子，便含着泪将孩子送了人。
生到第三胎，是个男孩，母亲才打开了心结，因为弟弟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对他的关心与呵护远超于我，但不代表她不爱我。
06
我到现在还记得父亲的话，闺女呀，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你妈呀，其实很爱你，你不在家，她每晚做梦都念叨你。
她梦到你嫁到了外省，日子过得不好，便一宿难眠。
前段时间她得知自己身体长了肿瘤，她怕自己命不久矣，唯一让她牵挂的就是你。所以她打了你一周的电话。
细细碎碎的眼泪从眼眶里钻了出来，我说，爸，妈她……怎么头发全掉了？
你妈动完手术后使用了化疗药物，通过血液循环进入头皮层后，造成毛囊的损害，导致脱发。
父亲转过身抹了抹眼角，医生说如果不化疗可能挨不过一年，化疗完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
听到十年寿命，衔在眼眶的泪珠子吧嗒坠落。
母亲今年五十了，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活到六十岁。
父亲也哭了，但我们都是小声辍泣，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母亲。
每次母亲化疗完，回到家时，亲戚们都会送来了鸡呀鸽子呀人参呀等，所有补品一时间推满了客厅的桌子。
寒假期间，我换着法子给母亲做饭吃，今天皮蛋瘦肉粥，明天鸽子炖鸡汤，后天乌鸡炖人参。
母亲的气色越来越好，身体也丰盈了些许。
她穿得毛衣变厚了，因为寒冬来临。
2月15号开学，我到学校，一直想与母亲开视频通话，但母亲不肯，她怕吓到我。
三月底，她才同意和我开视频，她光凸凸的脑袋已经长出了头发。
母亲问我是不是很丑，我说头发很黑很漂亮。
视频里，母亲笑容满面。
挂了视频通话后，我迈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梯，去食堂买饭，广播里意外的响起小时候听到耳朵起茧的那首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
我心想，有妈在的感觉真好，被爱的感觉真好。
喉咙里那根鱼刺既没吐出来也没能咽下去，只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作者简介:
唐茶茶，一个沉迷于讲故事和写小说的姑娘，闻着人间烟火，看透世态炎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