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在日出之前 1-2

△预警:叶喻同父异母兄弟关系设定 双向暗恋

△年龄差:一岁半 因此可以忽略

△叶喻Only

孤獨大多如常

你說生來是種補償

誠然體諒

何為失望

——陳鴻宇《來信》


*


很久以后,他在一个暮色苍白的,一如既往漫长而揪心的夏天再次想起第一次和他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天喻文州才十六岁。被叶修的母亲牢牢地牵在手心,怯生生地扬起刻意到虚伪的笑容,叫他“哥哥”。

哥哥。十七岁的叶修背着书包被这个称呼涩涩地锁死在门槛边。身边的空气悄悄带来男生身上挥之不去,干净又悲伤的薄荷气息。他吸了吸鼻子。

好像是听母亲说起过,那个抛弃了他们母子的负心汉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儿子。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长相,不知道性格,知道的只是“那个一夜之间就死了父母的可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是叶修对喻文州唯一的了解。这层了解,还是强加在一天前,母亲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自己亲生父亲的死讯的瞬间。语气平静,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啊”一样的毫无波澜,死气沉沉。

叶修面对亲人的死去,他恐怕也是一样的冷漠。自出生,母亲就自作主张断绝了和父亲的所有联系。连银行卡上的数字来往都断片,更不用说见面。

现在的喻文州竟然还能对他笑得出来。黑发上湿漉漉地黏着水珠,黑色T恤被某种液体濡湿,凹陷出更加绝望的颜色。叶修这才想起来今天小雨。男生有纯粹的宝蓝色瞳孔,含着一点点悲恸的晶莹,向叶修这个方向,戒备又认命地看过去。

“你叫什么?”

“喻文州。”声音带着含蓄的沙哑哭腔。

“叶修。”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愣着,叶修又歪了歪脑袋,补充了一句,“我的名字。”

母亲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喻文州住,在叶修房间的对面,有些惭愧又有些无奈地搂过他,“文州先暂时住一住,过几天我去把空调装上。”

喻文州却拒绝,“谢谢阿姨,我不用空调也没关系的。”

叶修在一旁写作业,听见这话,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没关系。杭州夏日气温飙升到将近四十度,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就穿一件单衣开着十八度的空调啃着冰镇西瓜,都觉得浑身燥热的很,何况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这么一想,一道简单的三角函数就开始出错。看着与参考答案上截然不同的计算结果,索性把作业本合上,反正他数学作业一年到头做完的次数屈指可数,老师对他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学公式肯定是不如这个从天而降的外表清俊的弟弟富有吸引力的。叶修途经洗手间的时候往镜子里掠过的自己留意了几眼。发现领口的扣子松松散着,本应该笔挺地打着领带的地方空落落的。应该是体育课的时候嫌热,想都不想就直接硬生生扯掉随地一扔,离开操场的时候顾着和女同学说话,忘了拿。

镜子里的叶修歪了歪脑袋,还是把扣子扣上了。

杂物间的门是虚掩的。还没走到跟前,就被浓烈刺鼻的烟雾糊上了脸。喻文州靠在窗台上抽烟,动作生涩拙劣,脸颊通红,看来被这个玩意戏弄得狼狈不堪。

小雨将夜色旖旎轻柔裁剪,铺在他的眼中,与那些悲伤上涌的泪珠一并融化了。窗外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点是属于他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喻文州的侧脸极美。每一处边缘的雕刻,五官的弧度,都精致如画,像他的母亲一样,一种能把忧伤的美放大到最大化的生动之美。

叶修愣在门口。看的有些失神。

喻文州呆了呆。主动叫了他过来——不是“哥”也不是“叶修”,而是“喂”,却语气柔和。叶修有些窘迫。上前从他手中夺过烟,熟练地踩灭。喻文州也没反抗,浓密纤长的睫毛犯规地上下飞舞了几下,很是无辜的样子。

“谁教你抽烟的?”叶修把自己平时藏烟的抽屉拉开,仔细上了个锁,头也不回地说,“想不到你这个大少爷也会学坏。”

“你刚才找我?”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选择避开话题。

倒是很聪明。叶修点点头,“你要不要和我先住一个房间。这里没空调,我怕你太热受不了。”是在征求对方意见的语调,却已经把喻文州从窗台上拽下来。

“省的你又礼貌性地拒绝。”叶修边说边把房间的空调打开,“你在里面做作业吧。”

“你呢?”

“我不做作业。” 叶修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家条件比不上你们家的花园别墅,你将就将就啊。”喻文州听见这话,眼睛眨巴眨巴,五官轮廓不自觉又黯淡了。

要哭了?

叶修识趣地拿了MP3往客厅走。男生哭是稀罕事,男生哭还去劝就是世界奇迹了。

关门前往房间里匆匆探过一眼。喻文州背靠着墙,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母亲回来的时候快要晚上十点,打包了一些夜宵回来,见客厅里只有儿子一个人,就让他去把文州叫出来吃东西。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感叹了一句,这孩子,实在是可怜。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出来。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喻文州双眼紧阖,呼吸声均匀。竟然已经睡着。

睡在地板上。叶修的东西,他一下都没碰。床。书桌。椅子。被子。都没有。用外套枕着头,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

喻文州这人十分矛盾。或者说,越来越矛盾。

为人温和,却能在这份温和中找到一丝恰到好处的、冷漠疏离的距离感。像是藏在柔软棉絮中的一粒细小的石子,难以觉察;又像是那种会在你难过的时候主动安慰你,却是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是为什么难过,因为他觉得安慰你是一种责任,他应该是完成这个任务——就算是安慰,也是带着浓浓的形式主义的敷衍色彩。

就算是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而自己与他的关系更像一个租客与房东。喻文州对叶修漠不关心,叶修觉得喻文州难以理解,索性懒的理解。

喻文州转学去了叶修所读的重点高中,高一。比叶修低一个年级,却在月考中主动要求做高二的理科试卷,结果考出了在无数老师眼中“只有叶修才能做到”的数学、物理、化学三门满分的惊艳成绩。

教导主任魏琛建议他跳级读高二理科实验班,和哥哥叶修一起,出乎意料地遭到拒绝。以至于一次竞赛辅导上,魏琛严肃地把叶修叫到办公室,手指一边扣着桌子一边拧着眉头质问,“你这个弟弟,不跳级为什么要做高二的卷子?玩老子呢还是脑子不开窍呢?”

“不知道,我一天都见不了他几次。”叶修认真地看着魏琛的眼睛,努力向他传送“我也很无奈”这一脑电波,“他宁可去挤公交也不要和我一起上下学。”

这是真的。所以喻文州会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去赶车。所以每次叶修起床,看到的地板上的床垫,浅蓝色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毫无生气。像是从来没有人拥有过。

后来叶妈妈婉转地问喻文州要不要和叶修一起回家,这样安全。理所当然又不出意外地被又礼貌性地回绝了。

反正几个月下来是没出过什么事。多了个弟弟跟房间里多了张床垫似的。毫无存在感,可他偏偏就是在那儿。

早操后回教室,在楼梯上撞见了喻文州。干净的制服,高一的墨绿色领带一丝不苟,他笑了笑,深蓝色的瞳孔稍微流露出一些温柔,算作对哥哥的问候。

“这人是谁?”同行的包荣兴好奇。

叶修“哦”了一声,把手中的可乐用力拧开,“我弟弟。”腥甜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溢出来,脸上如薄薄地敷了一层糖纸。

“长这么好看,还笑,勾引人啊。”

“怎么,你被勾上了?”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他什么星座的?”

包荣兴带着笑和叶修一前一后进了教室。空调是立式的,早操完总会有很多男生站在通风口前,撩起校服死命争夺气若游丝般的冷风。

“我知道就好了。”用纸巾擦了擦汗后,叶修不耐烦地把前桌传来的作业丢到正在熟睡的后桌方锐的头上,疼的直接把人家从睡梦中残忍地拎出来——这人前几天打篮球伤了脚,借此逃掉一切体育活动霸占着空调享受王子般的待遇。

方锐吃痛地揉揉脑袋,“叶神你又怎么了?跟谁赌气啊……”

前桌很快反手扔过来一个纸团。方锐自认倒霉成了叶修的头号发泄工具,刚要把纸团扔进垃圾袋,却发现上面有钢笔的墨迹,眼疾手快赶紧把宝贝从垃圾袋里抢救回来。

“晚自习帮我请个假。”

方锐恨恨地往上写字,“你还要请假?直接逃课不就行了。”

“家里多了个人,不方便。”

“你这话说的跟娶了媳妇似的。” 后桌刚刚被吵醒后的笑声带着点倦意。

“媳妇还会陪你说话,他可不会。”

*

包荣兴没想到今天还会第二次遇见喻文州。当他在教室门口看见格格不入的高一制服的俊秀身影,与上午在楼梯上的匆匆一瞥的面容交互重叠,是一个人。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算不上名字的短语——叶修的弟弟。

“我找——”喻文州稍稍蹙眉,像在努力回忆起什么,“叶修……是叫这个名字吧?”

包荣兴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当真和叶修形容的没差,连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的哥哥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你是他弟弟?他晚自习请假了。”

喻文州的瞪大了眼睛,“请假了?他去哪了?”

“这个——”摸了摸脑袋,凭着包荣兴和叶修的交情,倒是能猜出叶修大晚上的逃课所去的几个地点,但“替叶神死守机密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在他脑中隐隐作祟,让他纠结了好一会。最后想想,他弟弟去找他是天经地义,就算自己不说,万一这小子闹到老师那去,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处分。于是对喻文州说,“你等等。”

包荣兴拿着一张名片出来塞给他,“你去这里看看。除了这二,我也不知道他会去哪。”

现在司机拿着这张花里胡哨的名片,趁红绿灯的间隙从后视镜里打量后座的少年。刚刚放学,书包护在胸前,不知所措地凝视着窗外。白皙的肤色调皮地滚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碧蓝色的瞳孔在夕阳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窒息美感。

像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怎么看都不像是去那种地方的人,司机低头再三确认名片上的地址——Anchor酒吧,这个地方他先前载几个打扮艳丽的驻唱歌手去过。

“前面转角进去就到了。”司机说。

喻文州从皮夹里拿钱给他,合上车门的时候笑了一下,“谢谢叔叔。”

说说是人人都嗤之以鼻又难掩热情的三级酒吧,却龟缩在无比破落的小巷子里,与这座城市的贫民窟毗邻而居——因此,青砖白瓦间,突兀地拱起来一点艳丽的霓虹灯,竟然让人挪不开眼。

酒吧外站着几个妩媚的女人,抽着女士烟,毫无掩饰地表达着自己对眼前这位清秀少年的好奇。

“找谁?”服务员小姐身上浓烈的劣质香水味熏得喻文州头疼欲裂,他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却还是保持微笑,礼貌地说,“我找叶修,麻烦你了。”

女人拿着登记本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戳过去,抬起头看着喻文州,“在包间,206,你是他同学?”

“我是他弟弟。”

听到这句,女人“噗嗤”一下,竟然是笑了,狭长的丹凤眼涂着深紫色的眼影,眼线浓密而张扬地向上挑起,“我怎么没听说过叶神还有个弟弟。在这登记下姓名和身份证号,小吴,带他过去。”

服务员把喻文州带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忙着去招呼客人。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像是有了生命,发出痛苦的咿呀声。

一块木牌挂在门前,马克笔手写着“206室”。

喻文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深呼吸,再慢慢敲门。一下一下一下,也不说话,毫无创意。于是门内的回应也选择了迟钝与无视。他皱了皱眉,又用力敲了几下,以为叶修没有听见。

“没人么……”

突然门里有轻轻的窸窸窣窣声。是脚步声、穿衣服声、床榻响声与说话声杂糅在一起的慵懒调调,他听见有男人的声线怒骂了一声“谁啊”,自然而然也听见叶修的那一句“我出去看看,你等我。”

然后手搭上门把,稍稍用力。外面被灯红酒绿浸润的新鲜空气畅快地溢进来。

喻文州呆呆地看着他。叶修也呆呆地看着喻文州。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人说话,叶修是不好意思说话——他现在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喘息凌乱,双颊透着可疑暧昧的潮红。

喻文州是说不出话——结合叶修现在的模样,刚才他听到的说话声,以及透过泄露出来的一点室内光景,可以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何况床上的被子里还裹着个人。男性。

叶修点了根烟,顺势把门关上,“你来干什么?”

“爷爷来家里了,找不到你人。”喻文州闪烁着目光,克制住自己的注意力不往房间内部游移,“你同学告诉我你在这里。”

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这个爷爷自然是共同的爷爷。喻文州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关系自然亲密。而叶修只在过年的时候收到过这个爷爷寄来的红包,对他的印象除了百度百科上的巨幅头像外,就是红包里几张粉色的钞票。

“不是有你吗?”

“爷爷想见见你。”

“你看我这幅样子,”叶修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尾音轻佻地上扬,“能去见他么?”

喻文州咬唇,“我会忘掉我今天所看见的。”

“说的轻松,你忘的了吗?”

“……”一时语塞。喻文州心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哥哥死缠烂打下去,自己说不定要被耗死在这淌污浊的浑水里,干脆拽着叶修的胳膊就往楼梯口拖。

叶修也是一怔,没想到贵公子力气还挺大,笑了笑,去掰开他的手,“别闹。我没穿衣服。”

“我的借你,书包里有外套。” 喻文州依然死不松手,叶修怀疑自己的手臂要被掐出淤青。

外套上有第一次见他那日浅浅的薄荷味。像整个夏天最后的温柔,尽数落到他身上。叶修跟着喻文州坐公交车,虽然是晚上八九点,人潮依然未消退,叶修对着路线图研究,到自家门口这站,粗粗估计至少还有七站。

幸好酒吧门口这站是第二站,没什么人。两人毫无顾忌地占了爱心专座,一前一后,喻文州拿出语文书开始背课文。

广播里传来恰好的音乐声。吉他的前奏,叶修在心里默默笑了一下,民谣。

“你走的时候跟你那个……”喻文州突然转过脸,稍微红了红脸,思考了一下措辞,“朋友,道别了吗?”

“不是朋友。”遭到对方否认。

“那……男朋友?”

“差不多吧。”叶修双手放在脑后撑着,双眼微阖,是在休息的样子,“我给他发过短信了。”

喻文州点点头。

“喻文州,”突然有人的手用力把自己的肩扳过去,他被迫与他四目相对,叶修凝望着他,忽而,扬了扬唇角,那模样好像是在笑,好像是在嘲笑他自以为是的世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其实,我不这么觉得,因为——”

车轮下小小的石子,积压着长长久久被人碾压漠视的卑微,爆发出的巨大力量将整个庞大的车厢颠簸起来,好像摇摇欲坠。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叶修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向前趔趄,他们俩刚把座位让给了一对老人。

那个“因为”后面的所有回答,听不见了。想在问些什么的时候,车门不合时宜地打开,清脆的叮咚声比任何时候都刺耳的多。

跳下最后一级踏板的时候往后看过去。喻文州耷拉着眼睛,额发向上不听话地翘起了几根,目光牢牢地黏在地面上,——口香糖,飞絮,灰尘,以及蠢蠢欲动的地底生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修叫了声他的名字,“想什么呢?走了哦。”对方呆呆地勾了勾嘴角,算一个微笑,上前小跑几步跟上。两个人踩在绚丽虚无的霓虹灯下,一前一后幽灵似得游走。身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叶片是很应景的深黄,路灯下,盛开出濒临凋零之际凄美的温柔光泽。

叶修在单元楼前停下,按响了门铃,没有应答。喻文州看了看身后,从书包里拿钥匙出来开门,说,“车不在,爷爷回去了吧。”

“老年人就是没耐心。”叶修笑。喻文州没接话,闷声不语地往前走着,昏黄的灯光被仓促的脚步声唤醒,他走的很快,快到叶修只来得及在抬头的瞬间,在某个狭小的楼梯转角处,瞥见男生洗的发白的校服衬衫,蝴蝶般轻盈地掠过眼前。

母亲晚上在医院值夜班,习惯性地把门上了保险。叶修一边换鞋子一边看喻文州因为钥匙转错方向急的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来吧。” 叶修顺势凑上去,往另一个方向转了转,轻松打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毫无意识地搭在喻文州已经僵硬的手背上。喻文州歪了歪头,触电般地快速抽离,看着叶修换拖鞋的背影,慢吞吞地开口,“我刚才在车上,其实是想说——”

他回过头来,微微拧着修长的眉,带着点暧昧的笑意,好奇地望着他看。

手不自觉地握紧。用力深呼吸,这话本来在车上说,仗着周遭人山人海,还不至于太尴尬,想到这里,喻文州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想什么呢,这有什么尴尬的。

于是他低着头,鞋架上的花瓶里恣意生长着一枝妖冶的红玫瑰,他心想这花红得真好看,是恰到好处,不深不浅的红,“因为我们身上有一半相同的血液在流动,所以,我不觉得。”

叶修一听,当即笑出了声,“屁话嘛不是。”说完瘫在沙发上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爷爷没留下什么东西?”

“……有。”喻文州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银行卡,确认卡号无误后,把其中一张给了叶修,“这是爷爷给的生活费。”

“有多少钱?”叶修拿着卡翻来覆去地看。

“三四千吧,他说他每过一段时间还会陆续打一点过来。”

“三四千的话……”叶修若有所思,摇摇头,“还差的多啊。”

“什么?”

“没事,写你的作业去。”

叶修话刚说完,喻文州就拿着厚厚的一叠卷子出来做,这行动力不是一般的强。自喻文州搬进来住后书桌就归了他,一开始还碍于礼貌宁可趴在地板上用课本垫着写也不好意思占哥哥的桌子,一次被母亲目睹喻文州这般惨状后把叶修从头到脚狠狠数落了一遍,叶修好说歹说终于把他劝上了书桌。

名正言顺地没了做作业的场所后,叶修盖着空调被喝着冰可乐玩着手机,家里电路一直有点问题,灯光忽明忽暗,男生精致的侧颜就无比契合地融入夜色旖旎中,消失不见。

再度浮现之时,冰蓝色的眼眸就是窒息的美丽。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下。男友发来的信息,意思是明天晚上见面。叶修想想有个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在明天,如果缺考免不了又被魏琛一顿训斥;转念一想,校队里王杰希、韩文清、张佳乐他们,哪个不是闭着眼睛瞎写,复试邀请就会自动送上门来的神级人物,不差自己一个。

于是很快地回复:OK。

*

喻文州没想到这辈子他会第二次踏进Anchor。晚自习上到一半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能从说话的腔调中推理出她的身份,那天那个涂紫色眼影的酒吧老板娘,用着一种奇怪的慵懒调调跟他说了一件事。

“你是叶修的弟弟吧? 你哥在酒吧喝醉了,还跟人打架……嗯,手臂上好像在流血,你赶紧过来吧。啊,别挂电话啊,带点钱来,砸坏了这么多酒杯你说要不要赔钱?”

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那个“好”字和那句“辛苦你了”的。前桌黄少天见他作业写到一半就匆匆忙忙地整理书包准备回家,疑惑地转身问,“你要去干吗,这么着急?”

喻文州头也不抬地说:“我哥出事了。”拉链拉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

看见喻文州推门进来的时候,酒吧前厅围拥在一起抱成团看热闹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个个都拿着玩味的眼神往他身上打转……喻文州这回对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驾轻就熟了,小心地缩着身与女人裸露的肌肤保持距离,费劲地往舆论的中心挤过去。

看到对方的时候,都是一怔。

叶修靠在墙角,微微阖上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与此完全不衬的是,校服外套沾了血迹被随意地丢在一旁,手臂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像一个嫣然而惊悚的微笑,触目惊心。

喻文州走过去想要把哥哥扶起来,突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从他的脚底钻了进去,那疼痛几乎要直直地戳进心脏。痛觉的到来使意识有短暂的模糊,他抬起脚,把破碎的酒瓶往旁边挪。

“你怎么了?” 喻文州离开学校的时候顺路去药店买了绷带,一圈一圈认真地缠在叶修的胳膊上,“打架也要小心自己啊。”

“嗯,小心着呢。”说这话的时候,叶修笑了一下,却瞬间凝固了——忽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聚焦于视线的正前方,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慢慢黯淡了下去,“唷。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喻文州愣了愣,转过脸往身后看去,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上回来不小心撞见的那个,此时穿着灰色上衣,眼神闪烁飘忽地往自己脸上绕;另一个个子比灰衣服略高,穿深蓝色,眉目深邃像是外国人。

他被陌生人打量的有些难受,移开目光去,等那两人靠近自己这边,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受伤的叶修挡在身后。

“喂……”叶修趴在他耳边轻轻说,温匀的呼吸盛开着暧昧的酒意,往他的后颈上柔柔地粘上去,“我还没弱到需要弟弟保护的地步吧。”

“……你受伤了。”喻文州往前倾了倾,拉开两人的距离,却扬起脸,镇定地望着来人。灰衣服开始似乎还没认出喻文州,或者觉得这人脸熟的很,却始终没能记起,这会四目相对,纯净如海般的眼眸,可惜怀着明显的敌意,他霎时间明白过来他是谁。

——那天那个穿着和叶修一样校服的的男生,拥有和他一样让人无法移开眼去的、惊心动魄的美貌。

“你是——”男人犹豫地开口询问。

喻文州正欲回答,突然身后的叶修凑到他耳根前,竟然是在笑,“你介不介意我亲你一下?”

“你说什么——唔!”

结果没有等到对方的允准就捏着下颔,把面容朝向自己,没头没脑地吻了上去。他的鼻尖轻轻地擦着他的,一个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浅浅薄荷香,一个此时混着血腥味的烟草味与酒味,一时间撞出的化学反应物竟然出奇的……诱人。

喻文州的嘴唇干干的。像一朵僵硬的樱花,纵使寒冷如冰,也是那样的柔软,盈盈地轻拂过他的唇角。途中他调皮地睁着眼去看喻文州,脸颊边嫣然的色彩的让他想起西湖夏日的荷花。

显然是初吻,所以喻文州彻彻底底被僵在了原地。

本来只想小小地啄一下的。叶修私心又延长了这个吻。喻文州一开始还呆呆地瞪着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样,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放,此时却认命般地阖上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毫无防备地垂下来,在结束亲吻前,叶修又带着点私心,凑上前吻了吻他的眼睛。

“如你所见,”叶修冲男人笑了笑,“这是我男朋友。”

说着还把傻傻呆在刚才那个吻中的弟弟往身后拉。

“论新欢,我比你有的更快喔。” 叶修捏着喻文州的手,冲已经恼羞成怒的男人戏谑地扬一扬下巴,“再见啦,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重音全部都咬在那个“有事要做”上,然后眨眨眼,扬长而去。

叶修一直牵着他到门口。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坏事,喻文州一直低头保持沉默,叶修不太好意思说“送你回家”之类疑似调戏的话语,一路尾随着书包拍在肩上一晃一晃的弟弟到十字路口,无数车子亮着闪光灯如流星一般从眼前游过去。

“你打车,我坐公交车。” 叶修从口袋里摸了张五十块。

喻文州冷眼看着他:“不要。” 脸还是红彤彤的,稍微不愉快地撅起嘴,冲一辆往这边飞驰而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在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我走了。”

*

三。二。一。

随着红灯变成绿色,天空毫无预料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如一堆破碎的石子打在车窗上,叫嚣着自由。身边的街景在雨水的净润下开始渐渐模糊。路人五彩斑斓的衣服连同一如既往的暖黄路灯,被同一搅乱成一片污秽。

不断的有小孩子扑在妈妈的怀里,嘻嘻哈哈地叫着“下雨啦下雨啦。”

喻文州在这堆已经辨不清谁是谁的肮脏颜色中,在巨大McDonald的广告牌下找到了叶修。好巧不巧,一个狼狈不堪地在公交车站下等车,另一个被车水马龙堵死在路口。

男生墨色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前,校服外套沾着血被用来挡雨,身边同样遭遇暴雨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又惊恐的目光;内搭的黑色短袖彻底湿透,颜色朝着黑夜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McDonald黄色的灯光从背后透到身前,整个人笼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中。

——像一个苍白又高贵的落难国王。

——好像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被封为校草来着。

——这个校草竟然是我哥哥。他刚才竟然跟我接吻。

这是喻文州的初吻。他从小到大,凭借漂亮的外表和温和的性格,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的追捧。父母也有意无意地安排过同样家境优越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见过面,美其名曰“交流学习”,然而,看见眼前中英混血蓝眼睛长卷一笑一个小酒窝的姑娘,喻文州依旧无动于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无动于衷。

刚才那个吻,不深不浅,恰好是彼此双唇最贴近也仅仅限于唇间贴近的完美距离,介于轻柔与粗暴之间,只记得叶修的身上的淡淡烟草味,他手指轻轻按在他下颔上的滚烫温度,他唇边残余的腥甜血液……猝不及防地往他心里猛地一钻。

这么一钻,就忘了反抗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被叶修牢牢牵在手里,他手指纤长而白皙,骨节分明,因为长期用笔磨出小小的茧,悄悄地磕着他的手指。

想到这里,司机为了换气摇下车窗,喻文州无意间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这时候才悻悻地卸下一直毫无意识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卸不下脸上的一片霞色旖旎。

“叔叔麻烦旁边靠边停车。”

“到了吗?” 司机一边找钱一边疑惑地问。刚才明明报的不是这个地点。

“嗯……”

车子开始缓慢地蠕动,雨越下越大,好像刚才只是一场舒缓的前奏。McDonald的广告牌已经无法阻止雨的汹涌来袭,水珠陆续不断地滚过那个巨大的“M”字。叶修身边的人大多都有人作陪,此时已经往附近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冲刺买雨伞。

叶修也想随着人群,把水坑踩的听听彭彭买给了把伞赶紧坐车回家,结果等冲出去一半路,一摸口袋才发现,没钱。那五十块拿去换了零钱坐车,半路突然下雨一阵猛冲,全掉了。全身上下只有手中牢牢攥着的两块钱。

“靠……”

骂完了还是无奈地挪回M字下。叶修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废柴,佝偻着腰,校服护头顶,手臂上的伤口沾了水,痛的像有人在伤口上又割了七八百次。

想想今天的“约会”,叶修愈加觉得自己废柴。本来翘课高高兴兴地跑去和男友约会,在床上完事后叶修正抽着烟打算如何开口要钱。

没办法,家里为了给外婆治病负债累累,叶修又要上学,那时候这人正好在追求他,叶修一开始并不打算开始恋爱影响学习,这人却直截了当地说可以给他钱。

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富二代少爷。叶修哼了哼说,你这是要包养我啊。那人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说,不是不是,你在上。说完就直接甩了张银行卡,叶修也是个实诚的,拿了钱就乖乖跟人家好上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男友突然说没钱了还把账单翻出来给叶修看,叶修一边划拉一边听他模模糊糊慢慢吞吞地说要分手,叶修说:“我操你玩老子呢。”

男友跟追求他那天一样用无辜的眼神看他,没玩你,我喜欢上别人了。

叶修一边对着镜子扣扣子一边说那你好歹也给个分手费啊。男友却一脸被骗的表情说给新欢买了一块卡帝亚现在信用卡透支了,你自己卷铺盖赶紧走人吧,这时候男友的新欢跟喻文州弟弟上次那样闯了进来,却没喻文州那样好的定力,直接挥拳头砸了上来。

然后,然后喻文州就来了。叶修看着男友带着新欢在一边叉着腰看自己好戏,又看看认真的不行护在自己身前的弟弟,突然想整整这个渣男,邪念一起,就问,“你介不介意我亲你一下?”

不管人家介不介意,反正亲了就是亲了,还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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