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旁边的大商场外面临时搭起简易的玻璃棚子在里面卖书,起名叫短期书展。
这家做卖书生意的,过几个月就在这场地上租大约一个月的场地,之前一次是四五月份,打着“读书日”的旗号。其中都是原先十元五元或论斤称着卖的那些品种,也可以称作大众阅读类。其中也有做出品牌的,比如棚子里有大量书是一家叫做“金铁图书”的公司做的,从没听说过,去网站上看了一下,涵盖了所有大众阅读类的品牌,规模很大。棚里没有盗版书,估计是不敢。
这些书有很多是那种拼凑型的,有一些也实用(比如《中外名人全知道》《天文观测与搜索百科》《药物食物养生全书》以及各种菜谱),有一些是公版再出(四大名著,世界名著,古代小说,经史子集),还有许多儿童教育类。这些书不需要做活动,不需要推广,他们自身有一种把自己卖出去的气质。
棚子老板卖的折扣不低,甚至可以说挺贵的,但买的人还是不少。
这些书应该是大部分“读书人”毫无兴趣去读,大部分“有理想”的编辑毫无兴趣去做的。但这些书对数量最庞大的读者来说,其实有巨大吸引力。其魅力来源于书这种东西本身的特质。总有人说现在有了电子书谁还要看纸书,但是你看看从超市里买菜出来的中年人或者带孙子出来遛弯的老年人就会了解,如果他们想看看小说,或者作为消遣了解一些《中华上下五千年》里的知识,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去买一个kindle。手机?眼睛也是会老的。
书作为一种实物,和服装、手机、电器一样,也需要展示的。小米要开线下店,其实书也需要。
现在卖饮料、食品、工艺品维生的高档书店都开在大商场或新兴商业区的犄角旮旯里,原先散落城市各处的新华书店也退缩成每个城市里的大型书城(也在逐渐升级成卖饮料、工艺品的),街边罕见“正常”的书店,书在日常与市井生活中基本上没有展示的地方,对很大一部分大众读者来说,读书这种活动也随之退出生活而后被遗忘。
我又要怀旧了,我很久不怀旧了,因为没有用,很多时候也没有意义。但对书店的怀旧很难褪色。2012年为保罗的口袋书店拍纪录片时,我专门辟出章节,跟着合肥的书虫老吕、萧寒、笔尖诸位老师逛了逛合肥残存的市井书店,现在大概是都不在了。(纪录片《口袋零年》条目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5766647/)
十几年前的合肥,很容易在街头找到各种小书店,它们各卖各的品种,最多的是普罗大众类,也有社科学术书类,教辅类,打折类,二手旧书类,各归各店,非常丰富。它们的门面和小服装店、小杂货铺一样,没有任何有趣的装饰,它们卸下一切阻挡读者的门槛。你穿着再邋遢,也随时可以从街面上直接走进去而不会感到与环境格格不入。更远的时间里,新华书店在每个市区都有营业部,品种综合,服务社区,和副食品店有相同的功用。
而现在玻璃棚的所谓“短期书展”,其实是过往那种市井书店以另一种形式短暂复活。它提供书在日常生活中(比如从商场下面的超市里买完菜、洗洁精或尿不湿等物品出来之后)的一种展示。
玻璃棚子在本来空无一物的商场广场切割出一块空间,书在透明的玻璃后面静默着,然而其封面的五颜六色又十分喧闹,与灰色的广场与大楼形成强烈对比,其昭示着的精神力量就隐秘地吸引读者。玻璃棚子上面贴着的“一折、25元一本、书香”等鲜艳的贴纸,催动了那种捡便宜的心理(但实际价格一点也不便宜)。没有人吆喝,但很轻易地就销售出去了。
一个月之后,这个玻璃棚子就会被拆掉,消失,广场空间被还原,让给其他活动,书也随之消失。老板可以寻找下一个广场,重新组装玻璃棚子,割出一块透明空间,这些书也随之出现在新的市民眼中。它好像是一种游走的幽灵。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就是如今的城市环境里应该多出现的书店(利润显然不低,是不错的生意)。那些精致的饮料书店将书店以另一种方式艰难的复兴起来,但这些书店太过看重与其装潢精致感相匹配的选书口味,因而拒绝了一大批读者。玻璃棚子书店将原先市井书店和新华书店和的一部分功能接续过来,还原书店最初的纯粹性:卖书。这种棚子里的书显然并不“高级”,但究竟是谁老要看那么些高级的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