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子的到来,最欢喜的是小姑秀儿,俩人虽差了两岁,个头却差不多。秀儿的两个姐姐出嫁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小闺女。突然来了个眉子姐,真像天上掉下来的!从前她最怕推磨,这回有眉子姐替;下河洗衣,也有眉子姐抢着拐大篓子,她只要拐个小篓儿!
这天俩人在东沟洗完衣裳,掛在河沿儿的棉槐树上晒干,姐俩靠在斜坡上说闲话。
眉子望着天上的云问:"秀啊,你说三个哥哥谁长得最俊?""大哥!你是没见啊,大哥扮成小媳妇儿唱过戏,到邻村唱完,有大闺女都跟来了!"
"那你最亲谁?" "三哥!他脑子最好使,还给我讲故事。不嫌我是小闺女儿。"
"那⋯⋯你二哥呢?"眉子说这话时脸仍冲着天上,秀儿也看不到她脸是红是白。
"二哥力气大,能帮爹干地里的庄稼活儿!"
"他就这点好处?"
"嗯⋯⋯,二哥学过拳脚,没人敢欺负我和小弟。只要一提二哥,那帮小子就熊了!"
"是吗?讲给我听听!"眉子不再看云了,转身望着秀儿。
"哎呀,毛毛虫蛰了我手了,真疼!"
眉子赶紧拿碱面涂到红肿处,给秀儿止疼。关于二哥的话题中断了。
春末的天真长啊!日头一天比一天暖,身上的夹袄穿不住了。亲妈用自家织的布裁了两件一样的单褂,宽宽大大的,一是方便干活,二是下面没有小闺女接,大点明年还能穿。眉子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蓝色带着黑色和白色的条纹。那上面的盘花扣子,是亲妈教眉子做的。虽然不够完美,但小闺女穿还能凑合。
眉子学针钱活儿很有灵气,比秀儿强多了!这是亲妈的评价。眉子开始学着做鞋,补袜子。有一天,眉子正在纳一只又大又厚的鞋底,亲妈纳另一只,嘴里念叨:"这老二的脚长得风快!这双鞋都比他爹的大了!"
眉子听闻心头一颤,手一抖,针刺到手上,出血了。"哎呦!你手太小掐不住这么大的,快放那留着给我纳吧!""不用不用,俺能行!那只也交给俺吧!俺想早点学会!" 她用嘴吮了吮手指,更用心地纳起来。
天越来越亮得早了,亲妈说孩子正长身体贪睡,不用眉子早起做朝饭。眉子却早早起身,亲妈在灶上做饭,眉子在亮炕上就着窗外晨光纳鞋底。听到担杖水桶的吱扭声,她知道二哥挑水来了。二哥不知有人偷看,把水注进水缸,与母亲谈几句家常,脸上是有笑的。原来他会笑,笑起来一排牙齿白生生真好看!他端起葫芦瓢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眉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咽口吐沫,好像不一样啊!
朝饭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餐。天不亮就上山干活的亲爹回来吃饭,大锅的锅壁上烀着粗豆面加苞米面的粑粑,贴锅一面是焦黄的嘎渣,那是给整劳力(爹和二哥)和小子(老七)吃的,女人吃的是菜多面少的菜粑粑。掺的菜有泡开的干地瓜叶,也有麦地里挖的野菜。有时用碎地瓜干加上黑豆熬粥,也真是好东西。吃饭时男人先吃,眉子去帮着端饭添饭,两个男人都头不抬地只顾盯着碗。二哥更是扳着脸,仿佛是个从来不会笑的哑巴。
眉子心想,他沒看到我穿了新衣服吗?昨天明明从窗户里看到他摸着秀儿的头说:这衣裳好看!
眉子心凉如水。她知道,她和秀儿不一样,秀儿不只这一个哥哥,将来还要出门子有别的去处。眉子呢?这个不正眼看自己的二哥,是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