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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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跟我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咋稀里糊涂就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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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阿海在微信群里告诉我们,他要结婚。这个消息把微信群这几年积的灰,全都溅了起来。
我们纷纷询问女方是谁,什么工作,芳龄几何,父母尚在与否。阿海耐心地一一作答,群中的气氛被阿海的消息炒到了最大。阿海在群中做了一个大臂一挥的表情,号召群中单身的青年加入自己的伴郎团,并表示一定会予以薄礼相谢。
借着这个消息,许久不联系的大家畅聊至凌晨1点多,才纷纷隐去。
阿海是我发小。我们两个初中高中全都混在一起。阿海大学那会儿谈过一个女朋友,姑娘皮肤白,条儿细,样子贼水灵。阿海声线十分奇特,能把一首情歌活生生地唱出哭丧的味道。在大一新生演唱会上,阿海甩着自己的刘海儿唱了首Beyond的歌,唱到低音部分,礼堂第二排中间的一个女生哇哇地哭泣起来。女生荡气回肠地哭泣带动了整个现场,阿海因此唱地更加卖力,挥舞着左手,喊着麦,整首歌下来,破音了四五次。结束的时候,阿海沉醉不已地对着观众讲了一句:谢谢同学们的支持,我还会继续努力的。观众退场的时候,阿海从人群中找到那个女生,歉意地说:原谅他唱地太深情。女孩说红着眼圈说:听着你唱歌,想起了刚刚起过世的爷爷。并说了声抱歉,跟着同伴走了。那天晚上天很阴,因为预报下雨,风很大,吹得人直发抖。他看着在风中强挽着同伴胳膊的姑娘,一股热流从心中输向全身,那是爱和想占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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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的时候,阿海果然要来姑娘的号码。两个人用手机经过了几个日夜的互相试探、起承转合,最终学校的第一片榕树叶黄了之后,阿海牵住了姑娘的手。
阿海说:恋爱让他显现出自己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和姑娘一起的时候,阿海话就会变得很少。阿海大学的后山旁有一条脏兮兮,臭熏熏的小河,河两岸蔫儿塌塌地长着桃树。阿海每天晚上和姑娘沿着小河散步。那年北方的秋天没有往年那么冷,两个人手牵着手,手心儿都会浸出汗,这时姑娘就用小手指勾着阿海的手,冲着阿海咯咯的笑。阿海也不讲话,沉浸在姑娘的笑容里,围绕在两个人身边的恋爱味道屏蔽了周围的气氛。时间仿佛被阿海和姑娘的恋爱所迷惑,走地很慢很慢。
阿海那时感觉:并非所有的恋爱都像别人口中讲的那样充满波折。他和姑娘的恋爱是那种慢悠悠的安静,没有夹杂着冲动。阿海有一次问姑娘,为什么姑娘会喜欢他,姑娘说她也说不清楚。可能她喜欢阿海甩头发的样子,有时候上课想到阿海甩头发,她的心就会“砰砰”地多跳两下。以至于老师讲的课她全都听得见,但是全听不懂。
大四学校放假那会儿,他和姑娘去南方小镇度假,小镇不大,但是很有味道。逛了一天,日至黄昏,天高而且很阔。身边的人群变得稀疏起来。他们两个坐在门面前的石阶上,姑娘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水给他,他闻到热气夹杂着姑娘唇膏的味道。水喝到嘴里,咽下去,温暖从口腔流到胃里。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姑娘,姑娘正在咬着嘴唇,看着对面买河粉的小摊看的入神。阿海突然抱住姑娘。姑娘哎呀了一声说:怎么啦?阿海说:过年跟我回趟老家吧。姑娘的脸突儿一下就红了。抠着指甲,半天憋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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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回家之后,阿海把他想带姑娘回家的想法告诉了父母。阿海没有预料到父母的否定态度很坚决,父母说大一时候阿海告诉他们交了女朋友,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而他们的计划是让阿海找一个本地的媳妇儿,在机关里有工作,家境殷实,最好家中有兄弟姐妹,不是独生女。
他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跟阿海讲道理:“你要知道,爸妈希望你毕业之后在老家找一份公务员的工作,然后相个在政府工作的对象。正好家里有几个门面,一年下来租金很可观,这样你结婚之后,你和媳妇的工资加上租金能过得很舒坦。”“你没有赚过钱不知道赚钱的苦,你不要想着和你的对象去外面闯荡,你没有背景没人脉,就像河鱼下了海,找死。”“这年头儿工作这么难找,你要是从外地把你对象领回家,咱们还得帮她找工作,你不为你着想,也要为父母着想呀。”“听爸妈的,和那姑娘分手吧。”
阿海因父母的这种答复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咬着牙,忍着泪,甩给父母一句:“你们为什么不懂我?!”头也不回,拿起电动车的钥匙,摔门走了。阿海下楼梯的时候隔着防盗门听见父亲嘶喊着:“最懂你的不是你自己,是我和你妈!”阿海听到这儿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落下来。
阿海骑上车,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阿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家越远越好”。冬季傍晚的风像泼妇一样抽打着阿海的脸,又冷又疼。电动车的电耗干的时候,阿海这才意识过来,伸手摸摸衣服的口袋,里面只有一把家里的钥匙,手机、钱包全都没有带。阿海环视了一下四周,自己已经在郊区的国道走了好久。一辆又一辆运货卡车从阿海身边肆意地呼啸而过,卷起的气浪一点一点把阿海拉回了现实。饥饿感早已在阿海的胃里翻江倒海,寒冷也蔓延过他的全身,离家时从沙发上顺手披在身上的羽绒服根本阻挡不了自己体温的流失。人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阿海出门时心中的豪言壮语统统被现在的无助感打破了,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父母之后会面对怎样的现实。自己还是想活在有退路的世界里。
接近凌晨的时候,阿海才艰难地骑着没有电的电动车回到了家。当他用钥匙打开了门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灯还是亮着的。父亲看见阿海后,从沙发上窜起来一巴掌抽在了阿海的脸上,早已没有力气的阿海也没有说话,踉跄了几下,踱着步去厨房拿了两个冷馒头,倒了一杯水,径直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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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阿海约了我和几个朋友,我们一起网吧里玩了个通宵。大半夜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二百多串儿麻辣烫,喝了大半箱啤酒。阿海在马路牙子撒了六七泡尿,红着个脸跟我们讲:他还是想和父母一样在小城过安定的生活。“你们瞧,这小摊儿的麻辣串儿多好吃,别的地儿一定没有。”随后又招呼老板加了五十串儿。
阿海不知道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把他的想法告诉姑娘,心中的闷气在交错、碰撞。直冲脑袋。阿海索性就跟姑娘发了条儿分手短信。姑娘看见信息之后,给阿海打了好几通电话,阿海都给挂了。姑娘打电话无果后就开始发短信:问为什么?阿海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姑娘的哭声。阿海回复了一句:我爸妈不想我娶独生女。姑娘回复阿海说:那我让我爸妈再给我生个弟弟行不行。阿海实在没了办法,回复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把手机卡拔了。
阿海说:那个寒假,他没敢怎么出门,怕姑娘来他家的小区找他。开了学,阿海也没有回学校。毕业典礼那天,阿海没有去拍毕业照,怕和姑娘碰个正脸儿,粗略地跟舍友告别后,拿了毕业证就回家了。阿海讲:坐上客车那一刹那,他望了望窗外。他看见姑娘斜挎着包,黑黝黝的头发被阳光照的反光。也不知道是真人,还是幻觉。
时间能够抚平一切,人就像个泥娃娃一样被它摆弄在手里揉捏,让你放弃豪言壮语,相信自己的年少轻狂。人逐渐地长大,也逐渐地变得平庸。毕业后,父母托了好几层关系帮阿海在高速公路上谋了一份收费员的职位。阿海讲:每当自己把高速通行卡给了司机后,看着他们开着车驶向远方,自己心里就会焦躁一下,这会不会是职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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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终究没有找到在政府部门上班的媳妇儿,用阿海的话讲:人家在政府部门上班的眼光儿都高着呢!家里的门面人家根本瞧不上。媳妇是医院的护士,工资不高,但怎么也算是体制以内的,凑凑活活地实现了他爸妈的期望。相亲的效率真的是高,自己跟媳妇谈了还没一个月,女方家就开始张罗着订婚,自己家开始找算命的择吉日,两个月后,结婚这个事儿就被亲戚你推我搡的提到日程上了。
结婚前一天按理说阿海要跟我们这群朋友来一个狂欢,阿海笑着说:这个程序就免了吧,忙活婚礼忙活地够累的。阿海后来跟我说:那天他其实哪都没去,在广场的人造小土丘上坐了一天。“那天风挺大,风筝线断了四五个,断了线的风筝自由了,但是不知道会落在哪里。没断的风筝飞得很优雅。但是永远飞不高。小城代表土气,代表不如城市繁华,不如乡村清新,代表混乱。这里的人们渴望改变但又惧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