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阳光打在身上，比起刚过的寒潮没有温暖几分。看看动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我也似无头的苍蝇滚下了车。

  我知道，奶奶快不行了，上个星期就已经收到老妈打来的电话，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先是爷爷估计还有一个月，检查出了双癌，电话两边都沉默了许久，行的，我五一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如果提前快不行我就请假，老妈这才放心了。挂了电话，才是凌晨五点，宿舍走廊过道一个人都没有，冷冷的风吹在身上，拖鞋也跟着脚冷到发抖。

  躺着也没有睡，就睁着眼睛在想老妈刚才说过的话，放弃了治疗是爷爷的三个儿子的决定，作为护士长的小姑姑还想继续治疗，因为这事家里都闹了矛盾，是啊，癌症怎么能治的好，接着治疗只能是折磨爷爷和大家，辛辛苦苦养大三个儿子的爷爷也是能人，现在居然躺在病床上生活无法自理，看着自己的子女忙前忙后，心中定然也是酸楚难受。

  对了，那奶奶怎么办，爷爷虽说自己之前一直有心脏病，可还是一直照顾着奶奶，奶奶有常年老寒腿，年轻跟着爷爷渔船上讨生活，留下一身的慢性病，也只有陪伴她的爷爷能照顾到她吃药，我想，一根木头已经快断了，那另一根必然也撑不了多久。想想，没有了爷爷在，奶奶也是日子不长了，心中也是无法想像了。

  跑早操回来，看到自己手机10个老妈的未接电话，心想，怕是爷爷不行了。回拨过去，就听到老妈抽泣，妈，爷爷不行了？我要不要请假回去看看？不，……，不是的，……是奶奶，你，赶快……快回来一趟吧……旁边小姑的哭声，听得很清楚。

  选了中午12点的动车，先是等辅导员上班的同时熬过了一二两堂课，打好了假条背上两本书，书名我都还记得，一本是东野圭吾的《幻夜》。

  上了车，没看去几页，我就睡着了，不知不觉过了一站又一站。突然，被传来的笑声吵醒了，睁开了眼，四周的大爷大妈都在看我，小伙子，做梦呢，怎么一直在哭啊，没事没事，来，小伙子，给你纸巾，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哭呢，大妈说着递来一张纸，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今天出奇的冷，也许是在学校的温度太高了，刚下动车，迎面一阵冷风，吹的人头晕。赶忙找了一辆回老家的公交车，微信另一头的三哥还在问，打哪儿了，还有多久，到xxx站点下了后我把车给你你先回去看一眼……莫名想哭，二哥应该还没回来，姐应该已经走了，姐夫还要继续出门开会，姐自己还要继续应酬公司，是的，在现实面前妥协才是生活。刚想到姐，微信上姐也发来一句，到了么……

  我估计我还是忘不了刚到家时候奶奶的样子，先是一层草席，草席上有一层棉花被，然后就是穿着寿衣的奶奶，一看到我奶奶眼睛就睁开了，手脚不断挥舞，不是年轻人那种挥舞，是婴儿那样，我说，奶奶我回来了，旁边老姑婆说叫大点声，我没有声音变大，只是慢慢蹲了下来，奶奶挥舞我接住她的一只手，她用另一只手把一堆团成一堆的百元大钞塞给我，我刚准备接住，她又用塞钱的那只手推了推我的爷爷，爷爷杵着奶奶的拐杖然后蹲了下来，我晓得了，老的啊，老的啊，我晓得啊，年年小三子贴对联，这几年是小四子贴的，小三子贴的时候都给了守岁钱，就今年我啊，糊涂啊，忘了给守岁钱给小四，我晓得啊，(不好意思，作者本人我又哭了一会儿)，爷爷从奶奶手里把钱拿了过来，塞给了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右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还是蹲下来哭了……

  奶奶暂时安顿在大伯家的地上，是大伯要求的，其实奶奶只想在自己家，就在大伯家前面，不想死在任何一个儿子家，看着奶奶逐渐暗下去的瞳孔，我想，我真的很没用，还没赚钱给奶奶呢，她就要走了，还没给她找着孙媳妇呢，她就要没了，小时候那么多年在老家，哥哥姐姐大伯二伯他们都说奶奶偏心，其实，就算奶奶不偏心我，我还是一样会去好好照顾奶奶，可是，没有以后了，至少对于奶奶来说。

  我和妈先上了爷爷奶奶的那张旧床，妈一贴枕头就睡着了，爸还在轮班看着奶奶，一个人死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看着奶奶，就需要一直有个人牵着她的手，防止奶奶糊涂中乱动手臂把导流管拔下来，上半夜我爸，下半夜大伯，这几天所有回来看奶奶的人的伙食，都是几个大妈和我妈在负责，一躺就睡，也是很辛苦了。

  屋子里鼠窜猫跳，看着那只奶奶最后照顾的猫，懒洋洋的躺在奶奶的摇椅上，哎，要是奶奶身体健康，我能多陪她几次多好啊，哭着哭着也就没了知觉。

  鹏啊，老妈摇醒了我，你去替会儿你大伯，我这会儿上镇上去给家里买点菜，买点早饭，平常奶奶在家里最疼的也就是你了，没有像以前老妈让我做事习惯性回一句，不高兴，老老实实，倒是今天我没有任何拒绝。想起平时寒暑假在爷爷奶奶家吃吃喝喝，爸妈在县城上班没人回来煮吃喝，等于就住在爷爷奶奶家了。那时候，就真的是像一个小皇帝，奶奶就喜欢变戏法般变出零食，虽比不上城里的好东西，不忍心想下去了。

  握着奶奶的手，半蹲着，瘦小的手随着微小的呼吸血管抽动着，时不时左手挥舞起来，我又要继续去拉她的手，叫一声奶奶，把她继续带回安静，梦中的奶奶应该能听到的吧，突突突的声音渐渐清晰，爷爷拄着拐杖过来了，爸，你止疼药吃了没？后面是即将换我上的老爸追着爷爷，昨晚照顾奶奶一晚上的三伯在隔壁的呼噜声盖过了一切。

  吃中饭，号称家里最会说好话的三伯劝爷爷上床休息会儿，好说歹说爷爷居然爬下来跪在奶奶那里哭起来了，三伯还在劝，突然爷爷大嗓子一吼，你滚啊，那一下我看到三伯差点噎住，三大妈脸色一下子从白色变青色。爸，你这说的什么话，老三劝你是好事，儿子是对你好。大伯也挺难过的说着，你让老三心里往哪去，还好这里没有外人。

  我知道你们是对我好，我晓得啊，我晓得……爷爷不哭了，就蹲在地上，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哎，爸，你就听老三的去休息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伯还没说完，闭嘴啊，吃饭都堵不住你的个嘴，大大妈筷子敲了下碗，白了一眼大伯。

  爷爷就蹲着，捡起地上一根还剩半截的香烟屁股又点了起来，我晓得啊，我晓得啊……

  家里也没人阻止爷爷，似乎我去拖起爷爷也没人愿意帮忙，是啊，随他怎么弄了，哎，我真的好想哭。

  下午我就离开了老家，也算见了奶奶最后一面，坐在动车上，我又想起了一个寓言。说从前有一个富翁，他把三块金子放在一个盒子里，藏在地下，每天都去看一次，摸一下，有一个小偷看到了，乘有天富翁没在意偷走了盒子里的金块，富翁发现金子没了很伤心，很难过，邻居是个聪明人，他就劝富翁，你那三块金子又不用，你就当他还在就好了，富翁调整了心态，又像以前一样快乐的生活了。

  爷爷奶奶就是那两个金子，在老家，明明知道他们将会不在，我却没有多去照顾他们，老家就是那个盒子，我想说服自己，却做不到，藏经阁没有了经书还叫藏经阁么？老家没有了爷爷奶奶还叫老家么？还是无法释怀，难以想象以后，再回老家又是何种心态。

  “亲爱的旅客，您好，即将到站的是本次”……铃声吵醒了入睡的我，擦了擦眼角，刚才那个梦我还记得。那是小时候离开老家，路过一个小学，学生在里面念着“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回头看送别我的爷爷奶奶，却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