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你还想拖到什么?”陈大娘一整天都心急火燎,但眼巴巴地看着老伴就那样躺着,她心里很不舒服。
“甭治了,留着你自己花。”陈大爷躺在床上,眼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我走了,你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胡说什么混话,用不了太多钱。你要是不治,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怎么在这个庄子里活,志强那两口子,是指望不上的。”陈大娘一听到老伴的话,就控制不住哭出声了,但那双眼睛已经红肿肿的布满血丝,流不出一滴眼泪。
“好好过个年,快了。咱不在医院里过,咱就踏踏实实在家里过。你再陪着我,过个好年。”陈大爷看着老伴,微弱地笑了笑。
“不能,咱不犯倔……”
“好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久。你就别说了。”
无论她怎么劝说,陈大爷都微微地笑着,笑着。
接下来的时间熬得很漫长,陈大爷已经多少天没有他喊来了老伴吃过什么东西了。有时太饿,贪吃一口粥,都会吐出来。就是这样,总算到了除夕。
“娘,我来看看爹。咱除夕吃个团圆饭。”自从上次被陈大爷赶走,这是第一次来。
“瞧瞧,多肥的鸡,一会好好地给你们炖个汤,给我爹补补身子。”说完便兴高采烈地拉着媳妇一头钻进了厨屋里。
陈大爷看见他来,并没有赶他,也没有应声。他摆了摆手,招呼老伴过来。
“安安心心过个年,别说些气话。”
夜幕缓缓地拉下,看见或者看不见的都变得心安理得起来。忙活了一两个小时,饭终于做好,志强从厨屋里出来,跑到院子门口点了鞭炮,然后又跳着跑了回来。
“吃饭了爹,团圆饭。儿子儿媳妇特地过来一起。”说完他就搀扶着陈大爷和陈大娘来到院子中间,坐下吃饭。
“酒呢?爹,喝点酒,在屋里吧,我去拿,我去拿。”说完,他赶忙起身去屋里拿酒。
“找到了吗?桌子上啊,进屋就能看见。”陈大娘看志强进去,便想着提醒他。
“你瞧瞧,看花了眼。”志强手里拿着酒,嘻嘻地笑道。
酒菜很丰盛,一张小四方桌刚好坐下一家人。陈大爷吃得很少,就喝了几口鸡汤。鸡汤很鲜,他每喝一口就要放下汤匙停下来很久,然后扭头看看老伴,再看看志强。他惬意地笑着,仿佛那些鸡汤,是他从没有喝过的,可口诱人。
远处绚丽的除夕烟花也应景地在此刻绽放,耀眼璀璨的火焰在空中升至最高处时又伴着一声巨响,霎时间仿佛引爆了周围所有庄子里的烟花。四处而起的烟花将院子里的饭桌照亮,在一次次的升空与坠落之间,都会有另一束烟花照亮夜空。
瞬间而来的幸福填满整个身体,把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
陈大爷抬起头看了看烟花,又看了看饭桌前被烟花一次次照亮的三个人,他笑了笑,低头用手拭了拭眼睛,拿起汤匙,又喝了口鸡汤。
“志强,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别忘了祭祖。家里有黄纸吗?”
“我没时间啊,大年初一也得忙活,我算得上咱庄子里第一勤快的啦。”志强提高了嗓门,洋洋得意地自我陶醉着。
“第一个,你当是第一个。多少年你都没去过了,前段时间我去墓看了看,草都半人高啦。”陈大爷几乎每年都会提醒一遍,但志强却每年都不理睬。
“我忙着呢,要债的大年初一就喜欢讨上门,我可受够了,还有那心思去给祖辈烧香呢,如果烧香能不让我那么受累,我巴不得一天到晚供着他们。要不是你的身体,我今年咋还能在家,吃这个饭。”志强觉得自己的命背到了极点,满心怨恨地说道,“明天可得要忙大事,就指着黄牛发财呢。也该转转运了。投资搞养殖,黄牛全是是宝。到时候不愁没有销路,过不了几年……”
“如果不太忙,以后我走了多照看照看你娘。”
陈大爷突然冒出来这一句,打断了正在侃侃而谈的商业“牛人”,然后就起身离开,走出了院子。
一个人在乡路上踱着,此刻的烟花已飘飘零零,谢在空中。天色暗了下来,但凉月映着冬雪,周边幽幽的依然清晰可见。雪在路边安静地躺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但背后的大地又白又亮,陈大爷不自觉地往后面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又转过身去,向大社家走去。
“瑞华叔!”
刚吃完饭的大社在正屋里收拾着碗筷,抬起头看见陈大爷走过来,便客气地喊了一声。
“吃了吗?”他又招呼着。
“走走,三十晚上,我们俩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陈大爷想让大社陪着他。
“什么?癌!”刚到村口,大社听到陈大爷这句话愣住了,忍不住叫了起来。他满脸惊恐和质疑,张大的嘴巴屏住了呼吸。
“老了,该走了。说实话,在这住了一辈子,还真的有点呆厌了。”
“瑞华叔!”大社忍不住自己,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像被从地面上伸出的无数双手死死拽住一般。
陈大爷没有停下,边走边看着庄子。
“大社啊,走走,别愣着。”
大社也没了吭声,闷头走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夜只能听到脚步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