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他骑一辆红色轻便电动车,像条自在游鱼样一猛子扎进车海人流里。趁着太阳暂时隐匿在灰色云层里梦游,呼吸着微风中略带潮湿甜润的气息,早出者似都觉出些异样的惬意。
一条条道路就像一条条河流,河里塞满一条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船。这些流动的船纷举着灯火,在光阴的隧道里不息穿梭。若从高空俯视却又像一条条纵横涌动的血脉,车流在长短宽窄的脉管里奔涌循环。
天桥下照例每日聚集着一些承接各类零散装修活计的匠人,他们最擅长的手艺大抵都可从停在桥下的电动车身所挂木牌上知个梗概。也许一时无活,这些外表黝黑衣着脏皱的匠人便趁隙三五一伙聚在一处,有些聊着自以为逗人的笑话,有些干脆下起象棋,也有被无奈生活磨折得精疲神倦者不妨暂时眯起睡眼,以窄窄电动车坐垫为床,十指交叉环揽住后脑,两脚轻松担搁在把手上,艺高胆大的小睡一气,真让人担心他会从电动车上摔倒。
近来,随着房地产日渐萧条,装修活计逾来逾少。不论寒暑春秋,他们抱存希望等在天桥下,为家庭为妻儿老幼奔忙,他们肩上担着很重的责任,一家的衣食住行要钱,儿女上学要钱,老人看病也要钱,他们固执的坚守在这里,接到活就能维持一段时间。
他忽想起以前大学暑假与大弟及陈国峰在扫帚巷劳务市场找活的场景。那是处非法的农民工劳务市场,一条傍在秦淮河边狭长弯曲的小巷里,每日或蹲或坐或站的三三两两挤满了人。他们仨先被包工头领去莫愁湖畔省妇女学校破碎路面,随着镐头砸向路面发出“砰砰”的响声,炎夏的热浪也在黝黑的额头与脊背上,犁出一道道弯曲滚烫的支流。而镐尖与坚硬地面的肆意碰撞, 所砸出的夺目火光,却像夏天盛开的野花般灿烂……
他的小红车从淹没的车流夺浪而过,立时就驶上明城墙边的道路。古老的城墙展示着他巍峨的雄姿,一些青碧的爬藤植物攀沿着灰白斑驳的城砖,仿佛抚摸着城墙沧桑的容颜。细长的藤条也一缕缕垂挂下她诱人的倩影,在轻风的抚慰下,从微颤胸腔里发出欢快的歌音。
明城墙下的秦淮河,像一条飘飘欲飞的绸缎,她终日萦绕在城墙脚下,只为其拭去岁月的沧桑。
忽而,一个身材干瘦发也灰白的中年人从他身旁急速骑去,老衰神疲的中年人不知急急地赶往何地?其骑着的同样脏污破旧的载重王电动车,也犹如过早透支体力与精气的主人,却依旧马不停蹄直扑下一目的地。人有时就是一只旋转的陀螺,生命不息就得不停旋转下去。也唯有旋转下去,才是人生最好的归宿。
在三叉红绿灯口候车时,斜对面两位时尚靓丽的少女引起他的注意。年轻漂亮的面孔,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尤其那两对瓷白的长腿瞬间点亮周围无聊等候红绿灯者的眼睛。而一挨变换成绿灯,美女那两瀑飘然秀发就止不住被风小子四散撩起,吱溜一下消失在渐远的车海里。看来风这好色的家伙,只要愿意,就有大把机会向美女靠近。他可以在轻抚美人玉脸的同时,深情凝望美人黑珍珠般的眼睛喃喃絮语。他可以伸手在她洁白高贵的颈项抚来摩去,甚至乘机撩起她的秀发与裙裾。
又一刻,迎面驶过一对令人艳㵪的年轻情侣,他忍不住心里冒出一句:也许你现在有多甜蜜,未来就有如许的失意!他也不知如何会冒出这般念头,是嫉妒?还是曾经的伤心往事袭上心头?也许两者兼有吧,多年前的情事,这么轻易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了,这却是不应该的呀!而人心实是幽邃难测的,岁月也并不能完全磨平曾经的创痕。
一眨眼,已骑到朝天宫旁莫愁路上。对于莫愁路,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他来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与莫愁路有关。那时他在某东南热能公司做采购,就常去莫愁路采购钢管与轴承。他那时正青春勃发的年纪,从不言苦,闯劲十足,最终却在公司人事搏杀中成了牺牲品,如今想来怎不感慨良多?
他某次情感经历也与莫愁路有关。还是那次暑期兼职,破碎路面的活不做后,他又在扫帚巷劳务市场找了份护理工作。雇用他的那家服装厂,就在莫愁路西古运河边。他被服装厂工会主席请来照顾受伤住院的职工。他每天奔波在省中医院与服装厂间的莫愁路上。而每次回服装厂,是为去餐厅吃饭,有时也带两个鸡腿和一块猪大排,给在省中医院护理时认识的女孩。他俩的感情在朦胧中悄悄生发,却因来不及告别而草草结束。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吧!
莫愁路两侧的梧桐依然不语,也许是看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它们已如雕塑般沉默。
他放慢车速,任纷乱的思绪凝固,却似欲从莫愁路的变迁中,找到原来自己的痕迹。
在这路上寻自己曾经的风景?现在不也是一道风景?其实每人都曾是自己行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