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书荒, 地铁上闲来无聊,不得已下了一本宋词鉴赏,每天上下班路上读两三首,去一去身上的油烟气。
某天读到梅尧臣的这一首: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 独有庚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 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读到最后一句“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我忽然想到我家那口锅。锅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买来的。年岁大了,新年也没什么好盼望的,不像小时候,盼着穿新衣,戴新帽,除夕守岁的时候等着吃新煮出的猪头肉,肉煮好了,妈妈会给我和弟弟撕下一小碗,肥瘦相间,倒一点酱油,就是无上的美味了。长大了,没了这些可以轻易实现的欲望,人生越来越少满足感。可是,新年毕竟是新年,还是需要一点装模作样的仪式感,纪念人生貌似可以进入新阶段。
于是买了那口红色的漂亮的锅。因为喜欢看韩剧。韩剧里的女主人公,无论是灰姑娘,还是白雪公主,她们家里的厨房都是很精致的,锅上绝对没有长年累积的油烟污垢,看上去永远锃光瓦亮,闪烁着美丽的色泽。韩剧和韩国电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韩剧代表人生的理想,即使是悲剧,任何一种感情也都得到看似残缺的圆满。而韩国电影代表了藏污纳垢的现实,韩国电影的锅上累积着厚厚的油垢,粘着恶心的菜叶和饭粒,长年累月,无论怎样也不会洗干净,就像现实的人生,浸淫人间许久,再无清澈的可能。
可是,怎么办呢,我喜欢看韩剧,也喜欢看韩国电影,我是个摩羯座,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所以,过年的时候我决定买一口锅,要那种颜色很漂亮的。买回来之后,厨房果然因这口锅蓬荜生辉。为了永远保持韩剧的效果,我每顿饭后不厌其烦半撒娇半威胁地特意叮嘱家人:一定要好好刷锅呦,一定要好好把锅外面刷一刷呦!可事实上呢,一二十天过后,锅底上已经一层烟灰色,原本绚丽的红色只在锅的边缘闪着灰暗的光。我亲自拿着铁丝球妄图补救,只把锅刷的瘢痕累累。再过几十天,我就放弃了,锅基本上全黑了,再也没有最初鲜艳的颜色。我怔怔地对着锅叹息:我的韩剧里的锅,是怎么一点一点变成韩国电影里的锅的呢?
人生如是吧,再好的抽油烟机也抽不尽炒菜时冒出的油烟,再贵重的锅也抵不住长年累月的火炙烟烤,谁说物质比灵魂长久呢,灵魂很快就在柴米油盐里暗淡了,肮脏了,腐朽了,可岁月的油烟还在不停地飘呀飘,一直这么飘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惧怕结婚的我,在单身那么多年后还是结了婚,婚后的我与家里审美观、世界观不同的婆婆斗智斗勇,把堆满矿泉水瓶和废旧报纸以及大白菜的阳台变成只放花架的小花园;把家里描金画银,插满大红大绿的牡丹花的花瓶换成白色的花瓶,插上浅碧轻黄的兰花,然而过年的时候,婆婆忽然买回一大串红红的乡村大辣椒,趾高气扬地插在我的兰花里,看后让人为之气结啊。可是,怎么办呢,大过年的也不能扫老人家的兴,只好折中,把那红火火的大辣椒折短一些,若有若无地藏在我素净的兰花里,再过些日子,年也过了,老人的新鲜劲也没有了,再默不作声地拿掉。这世上,哪里有从不妥协的人生呢?
记得看过这样一个故事:
孔子有一弟子,碰到有人和他争论一年有三个季节还是四个季节,于是俩人打赌:三季人说,要是一年只有三个季节,那么你就得给我跪下磕三个头,要是一年有四个季节的话,反之三季人要给四季人磕头。后来,恰巧孔子经过,俩人让其评理:孔子笑笑说:一年有三个季节。后其弟子给来人磕了三个头,等来人走后,弟子问孔子:老师,一年明明是有四季,您怎么说有三季?孔子说:你没见此人一身绿么?他是只蚂蚱,他春生秋死,他只过三季,根本不知道有四季,我们和他争论有什么用,争论到晚上他也不会明白,你今天吃点亏给他磕三个头,你也就明白和不知道的人争论事情,往往没有争论的必要这个道理。
谁不知道 “夏虫不可语冰”呢?,可是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经常南辕北辙啊,我们原本青翠的心灵与人生就这样在无尽的烟雨里慢慢地经霜,慢慢地淹雪,慢慢地翠色和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