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注，安静如坻，道不出的如斯寂寞。
亭台楼阁，飘香舞榭，在这隆冬寒夜无不散发着肃穆。
我抹上朱捻桃红，绾上青丝，取出日前就备好的嫁衣长裙，指尖滑过之处均是温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以往读至此处时，总会停上一停，心里还忍不住讪笑：豆蔻之年，灼灼其华，正是大好芳龄，怎会恋上比自己年龄还大上一番的男子？好人家的女儿怎会如此不羞？兀的不是自讨苦吃么？
现下，反倒真应了年少的那番言论。
换上嫁衣，看着铜镜中略施粉黛的女子，我嘴角勾起了三分笑意：
“段郎，君若相弃妾无怨，但求来世君生我已生，君老我亦老。”
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紫玉珠花，忆起你的眉眼如画，笑意盎然……为了你，我陆小堇已没有退路了。
我许了你倾世温柔，你却未染我半世琉璃。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饮下毒酒，我俯在桌上，耳畔尽是这不羁事实的写照。
罢了，许是上天注定吧。
〈二〉
做为商贾名门的女儿，我虽自小熟读女戒，骨子里却也有着一股叛逆劲儿，夫子愈是不许，我愈是好奇，常背着夫子穿过林荫小道，独自倚在溪石上，读着大人们所说的艳诗淫词，读至动情处还总爱抹上两滴眼泪。
“小小年纪，还是少读这些有的没的。”你笑意言言的夺过我手中昨日才央着院里大丫鬟偷买来的卷书。
你虽是男子，却有着一对摄人心魄的丹凤眼，着实为你平添了几分妩媚，那时的你白带束腰，气宇轩昂，额前几缕发丝也挡不住你如星的双眸。
对上你半睨着的眸子，我一时慌了神，提起衣袂掩面，生怕你识了我去寻我爹告状。半响没了动静，我怯怯放下，正好映下了你离去时的背影，轻摇画扇的你不知有何种风彩，你离去的那瞬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瞥了一旁的卷书，正是被我讽笑的那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遇见你的那年，你越过弱冠已又九年，我离及笄尚须三年。
〈三〉
那日，我比往常回得稍晚，刚迈进大院便瞧见了你的身影，我心下一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欲绕到后院。
“小堇，你来。”
被父亲逮个正着，我踌躇着行至内堂，不敢与你直视。
“我们小堇都长这么大了。”你笑着拍了拍我低垂的头。
我们小堇，大抵是这辈子你对我说过最美的情话。
“小堇，这是段叔叔。”母亲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细语。
段叔叔？我面色突变，这个称呼间或成了我这辈子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整个晚宴谁也没提溪边那事，我亦至终未唤你一声段叔叔。
〈四〉
你借住的那段时光是我最为安分的日子。你于院中舞剑，我倚树下识字，再无旁人。
恋上一个人大低就是此番光景，那怕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说不上一句话也能安之若鹜。
第一次意识到及笄是多么漫长，我尚未吐露心意，你已仗剑四方。
自你离去，我每日便央着母亲给我讲你的故事。
我知道了你本名段长笙，知道了你是一方侠士，还知道了我的名字竟是你取的！这一刻我恍然觉得陆小堇这三个字是多么的动听。
待我及笄。我定非你不嫁！
那时我便在心中打定着主意。
放下那些不正当的玩意儿，拿起了锈花针。春秋更替，山青了又黄。岁月如梭，距我及笄也就三两天了。
听院里的大丫鬟说，那位衣袂翩翩，白衣胜雪的贵客不时也会出现呢。
衣袂翩翩，白衣胜雪的贵客？
非你其谁？
那日，我见到了你，与三年前分毫不差。
“喏，你及笄贺礼。”
我红着面戴上了紫玉珠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们小堇就是漂亮。”
秋风拂过，卷落枝上枯叶，四下虽是喧嚣无比，我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尤记得你呼吸的很有节奏，我的心也随之跳动，仰头瞧见你英气盎然的面庞，书里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就是如此吧。
我绞着袖子，满是踌躇。在你灼灼的目光下，我掏出了昨日才梭工的香佩，忐忑的递予你，我不敢看你，颔首等待着。
你收了！你在看清花样后仍收了！你一定不知道这鸳鸯戏水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期间不知毁了多少布料、丝线。
〈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染墨宣纸，唇角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段郎，你看了信条后是否同我一般，无眠……
整整三日，我未踏出后院半步，直至在回廊与你撞面，避无可避。
然，你同往日一般冲我微笑，我待你下文，你却与我擦肩。
“为何？”我拽住你的衣袖，心里满是不甘。
“小堇，你该唤我一声叔叔。”
我一时语塞，父亲与你称兄道弟，我一直都知道。
恨你生早，恨我生晚。
然而，我陆小堇什么时候怕过？
〈六〉
母亲央媒人为我说得一门好亲事，若是未遇上你，我想我定会应了。你的出现，我心已容不下他人……
“长笙是你叔叔，也只能是你叔叔！”在我百般推迟下，母亲一言犹如从头顶给我浇了盆冷水，在这深秋别有一番滋味。
敛眉故影，秋院梧桐冷玉雕。
月上树梢，一寸相思，化作十万秋水长。
系上外衣，我绕至你的院前，那缕星星烛火不安分的摇晃。
我推门而入，无论你的回答如何，我皆要问个明白！
一壶浊酒，一支残烛，一个你，美得不可方物。
你衣襟微乱，发丝也没日里齐整，那如黑耀石般明亮闪烁的双眸眯了条缝，我夺过你手中的壶觞，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
借着这股劲儿，我凑近你的跟前，你湿热的呼吸袭上我的面颊，盯着你棱角分明的侧脸，我嘴角泛起了细小的弧度，在那张诱人又柔软的唇上，印下辗转的吻。
你薄如蝉翼的睫毛动了动，那明亮如星的双眸让我呼吸一滞，讪讪起身欲逃离接下来无谓的尴尬。
“小堇——”
你拉住不安的我，继续着之前那个不算吻的吻……
这一夜，我所有的不甘皆化为灰烬……
我曾无数次幻想，一觉醒来有你在我身侧。
时辰尚早，我轻轻越过你，穿上衣裙回到了别院，脸上笑意不言而喻。
段郎，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吧？否则你断然不会如此唤我名字。
我坐在院子里等你来寻我，等到了梅花满枝桠，等到了我的新郎和你的新娘……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信你会如此凉薄！
跌跌撞撞闯进你的院落。乞你一个答复，我院里的大丫鬟正与你同坐，和谐得刺眼的甜美笑意深灼我心。
“小堇，别闹了。”
别闹了，别闹了……
这是一个魔咒，一刃匕首！
段郎，我爱你，可曾像是一时兴起？
罢了，那夜春霄不过南柯一梦，果真黛眉长敛，春色飘零别院郎。
〈七〉
人似歌，笑藏刀，清风拂过夜微凉。
月光浅，笛声残，问君今夕是何年？
绕清丝，点朱眉，红尘一梦意万千。
抬眸间，断念残，君若相弃妾无怨。
放下笔墨，遣走下人，对铜镜梳妆，换上嫁衣霓裳，“段郎，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华！”
翊日，我的死迅传遍整个陆府，你身着喜服冲进我的闺房，瞪大眼睛。似不相信这不挣的事实。我化作一缕怨灵，瞧着你竟然落泪了。
“好一个君若相弃妾无怨！小堇，你真狠心。”你俯在我的耳边，声音凄然，“若非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我又怎会娶她？”
我愕然，原来，原来……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华 。小堇，黄泉路凉。你别走远。”
你自腰间取出短匕，看着你逐渐苍白的脸色，我亦无能为力，天地间只听你言，“这一路，饮过浓酒，流过热血，心无一物，淡然成性，直至遇见你，风住，雨停，雾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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