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墙角,照进窗子的阳光打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她那苦涩无光的头发。可以看到室内懒洋洋的飞扬着的尘埃,蛛丝。伸出手眯着眼去抓蛛丝,她笑了。百无聊赖的抠自己手上的漆红色指甲油。我坐在对面的沙发里望着她。茶几上有一盘水果沙拉,两杯卡布奇诺。
她声音嘶哑着,仿佛得了重感冒,又像是抽了很多烟。她说,大家都是为了和别人不同,以体现自己的独特。成功的被赞誉,蹩脚的被嘲笑。说着轻笑了一下。
关于这个女孩,我了解的不是很多,何许人也,年方几岁,通通不知,只知酒吧里喝醉了,问她住哪,她大着舌头说了一个地址,然后我扶她打了的士,把她送了回来。是一个城角的小区,一进小区有些陈旧,但是陈旧的恰到好处,到处都有合抱之树,随处可见旧的绿色邮箱,墨绿色的门,奶白色的门,还有朱红色的窗。把她勒到床上,然后找到卸妆棉,细心的给她卸掉眼睛上的眼线眼影,深红的口红,用浸过温水的白毛巾给她擦脸。转身想走的时候,被她拉住了,然后很大力的揽着我的脖子,然后亲吻。
有时被拥抱被亲吻不是拒绝不了,而是被亲吻的时候恰好被弄到最痒、和相对敏感的地方,然后放弃挣扎。我改把胳膊放在她的头下,让她枕着,用手打理她的头发。卸掉妆的她看起来有点病态,眼睛依旧大,只是变得朦胧和迷离。她说,蓝,别走。
蓝?谁是蓝?
她慵懒的眯着眼特别性感妩媚。
她说,你,你是蓝。陌生人,我想你当我的蓝。
我站起身,背对她,开始细细打量起这间房子,她用胳膊撑着头望着我的背影。随处可见倒挂的永生花,四季的衣服都被衣撑撑起来挂在架子上,红绒布加纱的窗帘,木桌子,乳白沙发,和红印花地毯,还有一个一人高的书架,倒是我很喜欢的单人房的样子。
我决定留下来。反正要回的也是自己租住的标间,日期是三个月,等到日期到了就去其他城市。
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去了浴室洗澡,然后自然晾干,穿上毛衣和打底裤子。湿着头发也没用她搭在不锈钢杆上的毛巾,我拿起来闻了闻,是好闻的浓郁的洗发水的味道,然后怯怯的放回原处,找到了吹风机,在古典的圆镜旁吹及腰的长发。回头看了她一眼,正用不怎么雅观的姿势躺在床上,用嘴大口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她趴在床上托着腮打量着我,然后光着脚从背后抱住我。她脸贴在我的背上面,呢喃,我等你好久了。
她一言不发的关了灯,只剩散发暧昧光亮的床头灯,然后撩了一把头发,说,明天再好好聊吧,上床睡觉吧。我说好。然后把自己黑色斗篷小香风挂在衣架上,穿着毛衣和打底裤子和她挤在单人床上。她守着我毫不害羞的换睡衣,然后又用她冰凉白皙的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呼吸的气息让我的脖子痒痒的。
第二天醒来时是八点一刻,我穿好衣服化了淡妆买了水果和酸奶,水果切成丁,混着酸奶,买了蛋挞吃了水果,叫她起床。她睡眼惺忪着给我讲昨晚的梦。她说,昨晚梦到回到了大学的校园,路很宽阔,来往着行人,我铺了大学时候的床单在马路中间,裸着身子,坐在路中间用被子遮住身体。来往的人仿佛没看到我似得,只顾自的走,而我却很害怕走光,梦里的真实感甚至让我可以闻到自己头上的头油味。哎呀,不说了,我得去洗头了。说着又当着我的面换衣服,连窗帘都没拉。
连帘子都可以不拉嘛,一个女生生活应该注意点,尤其是漂亮女孩。顿了顿又说,做那个梦可能是因为有暴露癖吧。
她听到暴露癖三个字一时间笑的很大声,并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重复了这三个字。
十二月的风在这座城市里依旧不是很凉,树上摇曳着叶子,随时可以义无反顾的抛掉枝干纵身风中。又是一周没去工作了。白天瘫在宾馆里,晚上化很浓的妆去酒吧喝酒抽烟,然后遇到了她。姑且叫她A。
A洗完头发,连头发都没吹就坐在沙发吃沙拉,每一口都很小心的去咀嚼。她问我经常去芷鲸吧吗,我说不,我不是这里人,来这里的目的是没有目的,毕业之后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行李全都没收拾带了一箱子舍不得丢的衣服就在深夜离开了。
下车的原因是停站的时候走廊里一个小哥长得很好看,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他,走到出站口结果发现他笑的一脸灿烂的女朋友来接他。然后拿了一支烟在风里点燃,迷茫的看着这所城市。就像看着命运一样。
A眯起眼睛,阳光正好打在了她的脸上,室内可以看的见飞舞的尘埃和蛛丝,我伸手去抓蛛丝,她笑了。目光尾随我手腕那只蓝的蝴蝶。我笑着解释,因为好看纹的,没什么特殊意义。
她起身坐过来环着我的脖子,拍拍我的肩膀,说,嗯,一样操蛋的人生。
哈?
她不再说话,把她泛着黄的头发和我的编在一起。问了我是学什么的,我说是学油画的。她兴致大增,问,是不是你们要画裸体。我说是,然后她起身开始脱衣服,让我给她画一张画。我哑然失笑,帮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说,我没带颜料。然后两个人蹲在一间充满阳光的屋子里哈哈大笑。
她说日子有点长,有点无聊。
我说是。
她问我最怕什么。
我说,亲人生病和一副邋遢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你呢?
——每天面对新的太阳的时候。
——嗯?
——每天晚上的时候去各种酒吧,灌醉了自己,第二天说不定身边躺着什么人,有时候赤裸着,有时候裹着衣服,一睁眼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走了。像这样白天和别人并肩一起聊天的日子不多。
——朋友呢?
——没有。
——亲人呢?
——扔掉了。
——啊?
——嗯。
——为什么?
——没什么。人生总是这样,追着一些东西跑,跑啊跑,一路跑一路收获,但是前面永远都有更好的,跑啊跑啊总有停下的时候,只是因为人的耐力不同。
——是。
——我还是蛮喜欢原始社会的,想办法吃饱就行了。看上谁,打晕了,拖进山洞里,就是一生。说着哈哈的笑起来。
她问,那么关于你呢?
——我啊?嗯,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有生理洁癖和心理洁癖,一直一个人生活。朋友很多,但是都没有特别深的交情。
——就像你我之间一样。
就像你我之间一样。嗯,转身就忘。我心里说。我看着她,眼睛含笑。
——行啊,挺好,潇洒而寂寞。她舒了一口气。
——不,不是寂寞,是孤独。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笑。
——其实这样的气氛该喝点酒,冰箱里有红酒,我去拿。
——我喝啤酒。
她起身去拿红酒和啤酒,用启瓶器打开红酒塞,倒入高脚杯。然后我用牙咬开了啤酒盖,在牙齿上留下了深刻清醒的疼,让我好久不适。
——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的A。
—— 仅仅是一个字母?
——对,就像我是你的蓝一样,仅仅是一个汉字。说着笑起来。
——为单个干杯。我们笑着深深的喝了一口。
她说,诶,你的黑眼球的颜色是深棕色,微微发红。
——是的,很漂亮的颜色。
——我啊,出来的原因是因为父母反对我和女朋友交往。嗯,偷偷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父母不再让我见面。我啊,其实一直不懂活着的意义,总觉得和女朋友分手之后什么都没有意义。不,原本也觉得没有意义。每次迷茫就很凶的抽烟,喝酒,购物,以前是买给女朋友,现在是买给自己。
我有时候会同情自己,像同情乞丐一样同情自己。我在懊恼,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一个女生,为什么爱上女生的感觉和爱上男生的感觉是一样的。世上那些矮穷矬也是不幸的,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追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我永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样。所以有时候我会害怕他们,突然报复社会。
要知道在不见光的地方,存在的任何东西都合理。贪婪与欲望。晚上的时候选择沉沦与堕落,白天理智着去对晚上的种种去反悔。
她停下来,突然哭了,却不伤悲。人啊,怎么就活着活着就没有了目标。
窗外的阳光依旧很好,叶子在飘。我说出门走走吧。然后她穿了红绒绣花裙和灰色灯芯绒大衣妆也没化,头发半干着走出了门外。
温柔的阳光还有稍微散着寒意的风让我感觉回到了现实中。
我说,向来只有痛,才让我觉得真实。温暖和幸福是让人沉沦的感觉。我喜欢冬天的狂风和夏季的暴雨,猛烈,真实,会惊醒很多梦中人。我在风中感到很冷,太阳之下有我的影子,没什么意义,但很美丽,也很可怕,也很珍贵。就如同每天要过得每一个日子。
——是,人生有各种荒唐的过法。
——荒唐。却没有机会重来。
后来我告别了A,回到自己百般想逃脱的地方,后来又去了久远时光里想去的城市。每个冬天的阳光还是冷而明亮。A从鼓浪屿寄来明信片上面手写着蓝,还有一张她素颜笑脸的照片,阳光照在相片上,让我恍惚间觉得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醒后,肺部清醒的疼。
后来再也没有一个人无厘头的叫我蓝,我也不再猜测,到底谁是蓝,我和蓝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还有那个她口中的蓝如今在什么地方。手腕上的纹身也被激光洗掉了,只是我总感觉那只蝴蝶依旧在我的手腕上。
我在生活里,就像腮部受伤的鱼在水里,腮好的那一天,会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用我的腮排除没用的水分。而A,后来杳无音信。
也许她溺死在了水里,又也许,她进化成了新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