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国攻破山阳的消息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陶陶告诉我的,那时刚与子阳对弈完,一个人站在栏杆边,身后响起一阵温柔的声音:“魏国输了!”声音平淡的像是秋后的桐湖水一般,没有半点波纹。
山阳作为扼制秦国向外扩张的咽喉,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五年前魏国因此也举用从赵国逃亡而来的廉颇为大将军,倾尽全国之力。然而还是输了,从此死死扣住秦国咽喉的枷锁被卸下,秦国的虎狼之师很快就会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席卷整个中华大地。
“陶陶,还记得我们上次泛舟桐湖是什么时候吗?”我看着远方淡蓝色的天边,一群候鸟盘旋其间。
陶陶走到我身边看向我,并未言语,而后轻轻地将手搭在栏杆上,低下头,一滴泪水掉了下去。
其实日子并未有多大改变,只是大臣们进出王宫变得频繁,燕王也经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有一次天方破晓之际,我看见他坐在大殿的台阶上,穿着王服,夜色笼罩在他的四周,长时间坐在外面,露气沁进他的王服。是冷吗?我的王,你在发抖。
我的大哥燕丹开始抓紧招募一群死士和谋士,而没什么出息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子阳对弈,偶尔去桐湖看看,大家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再也没有多余的人肯为我造一艘小船,一艘可以泛舟湖上的小船。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站在湖边,轻轻念着这首诗,这是陶陶教我的,那时候正值夏秋交接之际,我们飘荡在湖中央,流云一朵一朵地从我们头顶飘过,从我们身边流走,陶陶轻轻念起了这首《柏舟》,还教我一起念,后来我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带上酒,那时我们再来以敖以游!”
只是,好久了。
“殿下,子阳求见。”
“叫他进来吧。”
“诺。”
子阳轻飘衣袂走进来,在烛火跳动的房间里,他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声音。
“殿下!”似乎有什么急事,刚进门他就急急忙忙地开口。我挥手示意他坐下,他拱手作礼后跪坐在下来,道:“殿下,可曾听说?”
“听说什么?”
“秦灭魏后转战楚国,现秦楚交战,楚将项燕陷入苦战,退守不出,恐怕楚国时日无多!”
“所以,又如何呢?”
“殿下为何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今日在家中听到家父与中军大人的对话,燕王想与秦国结好,打算将殿下送去秦国作人质!”
“哦,是吗?”我笑道“自我生小以来只在燕地,未曾去过秦国,不知秦国风景可好?”
“殿下!”子阳鼓着眼珠子,挺直身体,通红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光中明灭不定“都这时候了,殿下……”
“子阳!”我望着窗外微微发亮的星光,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
“我想请子阳代我找一小舟,不需很大,能容两人即可……我知道现在燕国上下人心惶惶。”我解下腰间的玉璧,“我身无长物,这玉璧权且作为此间资费。”
子阳并未吭声,也未接过玉璧,半响,起身作礼,道:“子阳知道了!”慢慢退了出去,在门边的时候我叫住了他:“若方便的话,带上一壶酒。”
“诺。”
这几日来父王母后照顾的勤了许多,身边的人也往来不绝,大概是猜到我已经知道自己将到秦国作为人质一事,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殿下的棋力近来大有长进。”子阳边捡棋子边说道。
“我反倒觉得子阳你退步了。”我笑道。
“殿下说的是,上次殿下嘱托之事子阳已经吩咐妥当,今夜即可命人将小舟拖入桐湖之中。”
“多谢!”我欣喜地拱手作揖。
子阳轻轻放下棋盒,颔首微笑道:“子阳惶恐。”
桐湖四周静谧异常,船头的烛火上下跃动,我静静地坐在其中,等待她的到来。
陶陶只身一人,一身素衣,打着一盏灯笼,走到小舟前站定,盯着我,眼中满是忧色。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我笑着打趣道。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我起身伸出手,陶陶搭着我的手上了小船,我摇着浆,小舟缓缓离开岸边驶向水中央。
浆拍击水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边就可以了!”陶陶说道。
我放下浆,坐了下来,在我们面前的小几上倒上两杯酒,举起酒杯,说道:“不管你听闻了什么命,都不消再说,今夜且尽兕觥,维以不永伤。”我仰头一饮而尽,火辣的酒从咽喉一路向下,烧的整个人一阵恍惚。陶陶静静地看着我,说道:“殿下。”
“恩?”
“今晚夜色很好。”
我循着陶陶的目光看去,一弯细细的月牙穿行在云间,明灭不定,星辰为云所遮,不甚分明。
我愣愣地看着,回过神来发现陶陶递给我一件东西,借着烛火,我看清了,那是一枚玉玦!
玦者,决也。
第二天整个王城都在传我和陶陶在桐湖做那苟且之事,仿佛亲见一般说得有声有色,诸如“衣不蔽体,满脸春色。”我才知道陶陶被燕王安排要嫁给齐王,不日就要出发,现在齐国使者听说了这件事已经回去向齐王复命,燕国和齐国的交好算是无望,陶陶因不堪忍受众人的流言蜚语,以一缕白绫了结自己,而子阳因为为我筹办小舟之事一家老小满门抄斩。我被父王的卫兵拖到大殿中央,跪坐其间,精神恍惚,只依稀听得大臣们说的什么“人质,求和。”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前往秦国,随行的只有几个仆人,他们轮流监视着我,怕我自尽不能复命,而我现在心如槁木,自尽与否又有什么差别?给我的食物我一口也没吃,他们担心我会饿死,一拥而上将干粮塞到我口里,然后不停地灌水。
进入曾经的魏国的时候一群灾民看到我们的马车,见我们并没有什么威胁,于是拿着向我们投掷石块砸死砸伤几个仆人,然后一拥而上将马砸死,不管是人是马一起用石头分尸砸烂生吃。终于一个灾民撕开我面前的帘子,眼中满是兴奋的闪光。
我面不改色,紧紧握住了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