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BAI
我是在十五岁遇见云皎的,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是在那年春季的一个雨天,我在一个茶楼里,带着冰裂琴,开着窗,就看见了缓步而来的云皎,一袭白衣,清丽出尘,提着裙摆,披着浅色披风,墨发垂在腰际,小心翼翼地踩着水花,一旁的丫鬟撑着油纸伞,紧紧地跟着她,寸步不离,生怕她摔倒了,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听那脆如银铃的笑声,便可知当是个美丽的姑娘。
她身后的马车我认得,是云王府的马车,云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云郡主云皎了,“皎若云间月”的云皎,春雨淅淅沥沥的,青石板的街巷里没有几个人,春意从板缝间悄悄窜出,她像一个仙女,有着肉眼可见的纯净。 随侍唤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我只看着那个清灵的姑娘,慢慢消失在这个狭短的小巷。
云王爷是大安朝唯一一个外姓王爷,战功赫赫,得以册封,云王爷只有一个王妃,他们二人只有一个女儿,自小护在手心里长大,云皎自小就备受瞩目,宫里那几位都很喜欢她。
那时我们年轻一辈的子弟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京中许多权贵子弟都爱慕云郡主,这我是知道的,有人问过我,难道对云郡主没有一点爱慕之心吗?我一向淡然处之,笑而不答。怎么可能没有呢,只是,云郡主是天之骄女,而我,只是一个侍郎的公子,在京中有些才名罢了,怎么敢肖想。
我十岁那年,皇上立了太子,皇上点名要顾侍郎的公子顾皑进宫做太子伴读,我自小爱读书,父亲赞赏我,诗词歌赋颇有些天赋,七岁在皇上的寿宴上吟了一首词,便得了个才子的美名。母亲说,皇后娘娘宣她进宫,对我颇为赞赏,赞我聪明沉稳,是太子伴读的不二人选,那时,我便与大安朝太子江无尘成了密友。 无尘聪慧,甚至有些顽劣,十四岁,皇上便指派了宫女教太子闺房之事,十五岁无尘便迎了两个侧妃入东宫,母亲本也要往我房中放通房侍妾,但那是,我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灵动的姑娘,别无她想。
京中的公子少爷们在一起,谈论的多是楼里的姑娘和闺中的小姐们,无尘往往兴高采烈地参与其中,也只有这些事,他们才有共同语言,我则只顾品茶,也有几个少爷们取笑过我:“顾皑这般,可是要出家当和尚去?” 我只微微一笑,并不辩解,无尘倒是不肯:“休要胡说,侍郎府只顾皑一个嫡出的公子,怎能出家?” “哎呦我的太子殿下,我们这不只是打个趣罢了,何必如此当真!”一阵哄笑附和。
我看着他们,都是权贵子弟,皇子世子的,凭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我也多与他们往来,他们,除了那个身份,如何配得上那么纯净的云郡主呢,每每思及此,我都眸光总会暗淡几分。 十七岁那年中秋,皇上在御花园宴请群臣,皇后娘娘下了凤谕,令命妇带着自家适龄的姑娘前来赴宴,适龄,自然指的是适婚之龄,府中姐妹争破了头,那几天,府中乌烟瘴气,气的父亲将好几个妹妹关进了祠堂,最后,母亲决定带自小没了姨娘的小妹顾落亭进宫,他们打的主意我自然知道,若是得了贵人青睐,就要收在母亲名下做嫡女,父亲先行进宫,我则带着母亲和落亭后去。
马车慢慢往皇宫方向前去,母亲身有不适,马车行的慢了些,不料,路上竟然看见了云王府的车队,云王妃和云郡主在一旁,原来是马车坏了,府中侍从只有两个骑马的,可云王府又离这里有段距离,要等马车来,怕是要迟了。 我跳下车,瞧见云皎长眉杏眼,肤若凝脂,眼睛里像有一汪湖水,透着清澈,她一袭轻粉纱衣,端的是倾国倾城,我中规中矩地行了礼:“云王妃,云郡主,若不嫌弃,可以先上侍郎府的马车!” 云王妃温婉地笑笑:“那就麻烦顾公子了!”我下了车,扶着云王妃和云郡主上了马车,下轿帘之前,云皎眉眼弯弯地笑着对我说:“谢谢你!”,然后放下了轿帘。扶她上轿之时,我的鼻尖掠过一缕清香。
我惯常一袭青衣,青带束发,拿一柄水墨画的扇子,身上也无它物,我在外面可以听到马车里的欢声笑语,云王妃对母亲说:“夫人可真是好福气,顾公子清朗隽逸,才名远播,又甚知礼数,我家王爷,可甚是欣赏呢,我若是也有这么个儿子,也就满足了!” 只听母亲轻笑:“王妃说哪里的话,云郡主冰雪聪明,闭月羞花之貌,这般姑娘,臣妇委实羡慕您……”
云皎很活泼,说些俏皮话,惹得马车里的人欢笑连连,下车后,母亲的脸色都好了很多。 御花园里,男女分席而坐,无尘将我的坐,设在了他身旁,这次宴会,还见到了在边关历练多年的离王江无琰,无尘封为太子那年,他就被送走了,是皇后亲自向皇上请旨的,上次见面还是小时候,如今他黑了些,身上多是沙场上练出来的冷硬,他与无尘七分相像,眼里全是晦暗,幽深的眸子像是有着漩涡,让人捉摸不透。
这次中秋之宴的目的不言而喻,与我一般年纪的皇子世子们都有了侧妃侍妾,还未迎娶正妻,皇上皇后三言两语间就拍定了几桩婚事,由皇上亲自下旨指婚。 “小皑可有心仪的姑娘,要不要本宫也指与你一桩婚事呢?”皇后突然问 我,我愣住了,怎么会突然牵扯到我身上。
“是啊,顾公子与太子一般年纪,太子的侧妃都有一个孩儿了,朕可没听说顾公子府中有些动静!”皇上也笑着说。
“顾公子心仪的是哪家姑娘,本宫啊,就为你做这个主!”皇后娘娘看着我问。
正值夏日,热浪翻滚,但有宫人放了冰块在此地降温,倒也不是很热,一时间,御花园中有数百道目光投向我,正欲作答,无尘却抢先说了话。 “母后,顾皑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向来浅淡稳重,这婚姻大事,需得谨慎些,您可要寻个相配的人!”
“尘儿说的对,顾皑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啊,需有个才情相当的女子相配,这京都只有个第一才子,可没有个才女啊!”皇帝心情甚好,这番话,算是为我解围了,我松了口气。看向对面的宾客席,云皎正与落亭一处说着悄悄话,甚是高兴。
我知晓,今日我与无尘二人得了些小姐们的眼,无尘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明黄的衣袍,储君风度是由内而外的,他生的一副好皮囊,有总是笑嘻嘻的,与我待人的清冷疏离大有不同,显然,无尘很得姑娘们的芳心。
“我跟你说,你要再不上心这些事情,可就真要麻烦了,京中有些流言,说你有龙阳之好,不纳侍妾通房,是因为爱慕本太子呢!” 我本在啜茶,听他一席话,险些喷了出来,他却明目张胆地笑了出来,那副明朗的样子,更是招来了许多爱慕的目光,无尘还怡然自得,他向来自负,很是享受这般待遇。我一口气憋在胸口,变了脸色,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云王啊,皎皎也到了适婚年纪了,你二人可有中意的人选?”皇上问起云王爷。 身边的离王,身着紫袍,面容冷峻,身上散发的威压不比无尘弱。
还未等云王爷答话,云皎自己就站了起来:“皇伯伯,您问我父王做什么,皎皎的夫君,皎皎要自己选!”全然没有一般姑娘家的扭捏作态,她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俏皮地看着皇上。
皇上没计较她的失礼,反倒心情愉悦:“哦?皎皎是怎么个选法?”那时,我看见无尘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皎皎听闻,东海之滨,有一颗月光凝结成的驻颜珠,哪位公子能为我寻了来,皎皎便应了他!”
那日,她胜过了百花艳阳,脸上明媚的笑意,成了我魂牵梦萦之所在。听见这话,我心里活跃起来,我是不是有机会,是不是也有机会得到她的垂青,无论怎样,总要一试,哪怕失败,也不枉我顾皑年少一场。
一旁的离王勾起嘴角:“郡主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姑娘!”笑意不达眼底。
晚上,无尘被指派送送云王妃和云郡主先行回府,父亲带母亲和落亭先回了侍郎府,我则鬼使神差地答应无尘同他一道。 是在半路上遭遇刺杀,刺客冲无尘而来,且各各功夫高强,太子的隐卫出手也难敌,无尘不愿先走,云王府和太子的普通侍卫尽数被杀,京都的夜,向来是安全平静的,从没人敢在皇宫附近行刺,云王妃紧紧抱着云皎,云皎轻声安慰她母亲,她尚会些功夫,能抵挡一阵,云王妃泪水涟涟,我拦住了云皎:“你且好好护着王妃,我去应对!”
月黑风高,这周围皆是商区,晚上没什么人,离皇宫也有一段距离,这刺客,真是算的精准,手上没有兵器,只有一把扇子,勉强抵挡一阵,我功夫虽不及无尘,倒还尚可,见突破口不在我们这里,刺客转移目标,对着马车动手,几次剑走偏锋,长剑就插在马车车壁上,来人内功深厚,不过一会儿,狂涌的剑气径直将马车劈成了两半,云皎护着王妃滚下了马车,周围是尸堆,我心头一紧,担心不已。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宫中的御林军前来救援,无尘受了些轻伤,刺客闻风而退,却在撤退之前,径直飞了一把剑刺向云王妃,云皎没有内功,绝对挡不住这一剑,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扑过去挡住了剑,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昏迷前,我听到云皎的哭声。
…………
长长的黑暗,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间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还有个稍显稚嫩的女声,是落亭的声音,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落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清秀的小脸,眼睛红肿,似是刚刚哭过,是小妹落亭。见我醒来,她愣住了,不一会儿,捂着嘴低低地哭了起来,我费力地抬手摸摸她的头:“哭什么?”声音酸涩沙哑。
“哥,你终于醒了!”落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哭了一会儿,她说:“我叫人请父亲过来,再给云郡主传信!” 原来,自我受伤到现在,已经一年了,当日那剑刺的偏了些,否则我就没命了,饶是如此,太医也在府上住了三个月,随时给我调理,这才保住了我的命,无尘照看了我半年,太医确保我已无性命之忧以后才离开,但是去做什么了,谁也不知道,只说出去游历。云皎和云王妃则日日前来看望我,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母亲病了,多半是落亭和云皎在照料我。
我看向落亭,落亭小我一岁,看上去很是满脸疲惫,憔悴的很,落亭本就单薄,现在更瘦了。 “咯吱!”门开了,此刻像是在冬日,云王妃和云皎进来了,阳光并不刺眼,却让我这个在黑暗里呆了一年的人极度不适应
。 “顾皑!”云皎先过来,满眼惊喜地望着我,一如往日的清秀灵丽,她也憔悴了许多,云王妃拉住云皎,温声说:“顾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我浅浅一笑,落亭适时端上一杯水。
云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王妃!” 我愣住了,看着落亭,她眸光闪烁,不敢看我。一年了,云皎出落的越发美丽,这京都,想是要出个第一美人了。 一下午,我都听云皎不停地说这一年的事情,多是些琐事,可云皎说的高兴,外面的积雪还未融化,冬日的阳光正好,落亭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云皎脸上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我仿佛置身梦中,此刻我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在这里,我看着她,满心都是暖的。
夕阳西下,云皎该离开了,落亭送她出去,回来以后,我看着她问道:“王妃?”
她目光闪躲:“没,没什么!”
“落亭,父亲将你许给谁了?”我深知那个所谓父亲的薄情一面。
她低着头,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已是泪意盈盈:“一年前,你出事后,皇上念在你保护太子和郡主有功,本想嘉奖你,可太医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便将这份恩赐给了侍郎府!离王向皇后娘娘求娶云郡主,太子为这件事打伤了离王,皇后娘娘执意要追究此事,我,我知晓哥哥爱慕云郡主,也知哥哥与太子殿下颇有情分,我,我便自作主张,向皇上请旨嫁给离王!” 离王?我怎么会不知道,江无琰是无尘最大的敌手,他才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若是没错,那场刺杀,多半是他,离王为人绝情狠辣,颇有心计,绝非良配。
我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如此!”落亭玲珑,我自然知道,她自小没了亲娘,被父亲扔在后院不闻不问,年少时,我帮过这个可怜的妹妹,大概,在这个侍郎府,她是将我视作唯一的亲人了,这孩子,到底太过敏感了。
“哥哥你别担心,我,我还好!”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伤口隐隐作痛,闭了眼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便出去了。已经养了一年多,伤恢复了大半,云皎每日都会来探望我,落亭是没再来,听闻是受了风寒,卧床养病,我则是写写字,看看书,偶尔拿出冰裂琴,弹与云皎听,她爱听我弹琴,日子久了,我便唤她皎皎,皎皎,皎皎,我细细念着这两个字,皎皎空中孤月轮,当真如一轮明月。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日,我没等来皎皎,却等来了久违的无尘,似是刚回来,还有些胡渣,风尘仆仆却风度依旧,他直接破门而入,衣上带着冷风,他说:“顾皑,你可愿意醒来了,莫不是梦中有什么艳遇,不愿醒来?”
“你又不是不知晓我,何必如此打趣我?”我披上青色大氅,“你去哪儿了?”
“你记不记得皎皎说过,谁寻来驻颜珠便嫁给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一愣,缓缓点了点头,迟疑道:“你寻来了?”
“嗯!”他重重地点头,目光灼灼,那种目光我太熟悉了,占有欲,可是,并没有情愫,没有爱情该有的样子,我心像是被揪住了,痛感一阵阵袭来。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关切地看着我,“是不是伤又复发了?”他紧张地问。 我勉强摇摇头,后面他说了什么我都没记住,只呆呆地看着他,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现在的太子,日后的皇帝,当然,配得上皎皎。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无尘办事的动作很快,没几天,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婚礼定在近期。 皎皎也没再来,应该是在准备婚礼了,心酸说不出口,我细细回忆他二人,想象他二人穿上婚服的样子,一笔一笔地描摹,皎皎凤冠霞帔,美艳无双,她向来喜爱浅淡的颜色,这般热烈的颜色,更衬她的美貌,雪肤丹唇,面容姣好,至于她身边的人,画完了全部,这才画上无尘的脸。
我托病未去,叫父亲带上了这幅画,作为我给他们的新婚贺礼,我躲在房内弹琴,弹冰裂琴,是当初在那个短巷遇到皎皎的时候弹的时候那首曲子,弹到手都发抖,指尖渗血,这挖心之痛,比起那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府外鞭炮声冲天,整个京都都在讨论这场婚礼,云王府唯一的郡主,和皇朝的太子,无疑,在所有人的心里,这是一场最完美的结合。
夜晚,落亭的丫鬟来找我,哭着告诉我,王妃伤重,我懵了,不是说染了风寒吗,怎么会伤重,这时我才知道了原委,那场刺杀,什么都没查出来,所有的刺客都是江湖杀手,死士,一旦任务失败,立刻吞下毒药,无尘怀疑是江无琰,却没有证据,江无琰向皇后请求迎娶云皎,无尘找到了落亭求她帮忙,落亭嫁入离王府,江无琰大抵恨落亭,也怨我,那次事件,即便无尘不死,云王妃和云郡主若是在他的护送下出了事,云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却不想,偏是我差点丢了命。后来的事情,若是娶到云皎,便有了云王的助力,若是无尘不肯善罢甘休,云郡主害皇家兄弟失和,罪名照样得担,往前往后都没给无尘退路,却又被落亭破坏了,自落亭嫁入离王府,没少受伤,不得宠爱,府中姬妾陷害,落亭总是伤痕累累,丫鬟哭着,我听的心中发疼。
此次,根本就不是什么染了风寒,根本就是又挨了一顿板子,那名侧妃诬陷落亭害她流了产,落亭不让人告诉我,自己硬是咬牙挺着。 我推开门,就看到她趴在床上,小脸惨白,还发着烧,一直唤着:“哥哥,哥哥!”我陪伴了她一夜,江无琰未曾露面。
我心疼她,却也没有办法,落亭已嫁作他人妇,他的夫君是江无琰,和太子齐名的离王,侍郎府无论如何,都无法插手太多。 他们,都是皇家人了,而我,依然在原地,踌躇不前,父亲催促我去科考,得个功名不算难事,难道一辈子做个小小的侍郎吗?我病愈不久,母亲没能撑住,就去了,临终前,她摸着我的脸,满眼含泪,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至今连个妾室都没有,也没个一男半女。这个小小的侍郎府的后院,拘住了母亲的半生,她和那些姨娘斗了一辈子,如今,也可算解脱了,我清晰地记得,自我记事起,母亲便没再笑过。
世间之事,各有命数,我厌透了府中的乌烟瘴气,整日在屋中读书,在院中练武,偶尔去看看落亭,她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见面的机会不多,但确实是没见她再受过伤,至于皎皎,我没再见过她,她已是太子妃,做着那华丽牢笼里的金线木偶,除此之外,我不愿意再去构想她的生活,我宁愿在心中留存的,一直是那个单纯灵动的皎皎。
再出变故,是在科考揭榜之日,我看着“顾皑”这个名字,金灿灿地位于大榜最上面,并无多大喜悦,反倒是一丝解脱,我可以脱离侍郎府,自立门户,有个清新干净的地方生活……
还是那个丫鬟,她说,落亭死了。 我见到落亭,静静地躺在那张床上,瘦弱地不行,毫无生气,她的身边守着离王江无琰,和无尘七分相像,多了三分冷漠与孤傲,棱角分明的,毫无生气的,守着清秀无染的落亭,他的宠妾,强行给她灌了药,落了还未成型的胎,落亭身体底子弱,受不住,没能撑到太医赶来,京中人向来称赞我清俊风雅,此时,我没能控制住我自己,一拳挥向江无琰,他也没反抗,就看着落亭,情愫浓厚,我却只觉得恶心,连番出手,是离王府的侍卫护在江无琰身前。
待我要抱走落亭,江无琰却发了疯似的拦住了我:“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妃!”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待她,这个时候,也别再恶心她了!”我冷冷地说,江无琰铁了心不让我走,我小心放下落亭,抄起剑就和江无琰打了起来,我不敌他,受了伤,离王府的花园也遭了殃,花瓣零落,面目全非,是无尘赶来带走了我,我最终还是把落亭留在了那里,江无琰说,“我至少给过她爱情,你呢,这前十八年,你是她哥哥,你做过什么?” ……
我也打了无尘,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他,是为了无辜牺牲的落亭吗,还是妃子众多的太子,我知道皇位争夺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个皇储的脚下不是白骨铺路,哪个人的手上不是血迹斑斑,谁的枕边人是真心相待,无关权谋,可这一切,不该扯上落亭,不该扯上皎皎,这两个我想好好保护的姑娘,干净的,毫无杂质的人,江无尘怒气冲冲地走了,但我知,他亦知,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走之前,我问他:“一年前,你当真挡不住那些刺客吗?堂堂大安朝太子,挡不住几个江湖杀手么?多年好友,聪慧如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片刻驻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驾崩,皇后和离王到底没能扳倒无尘,离王自杀了,在落亭的坟前,他们在京郊的一座山上,很美,很美,很干净,远离一切世俗的纯净。 我做了御史,游走在朝堂之上,安心地做着本职工作,我和无尘,君是君,臣是臣,无尘是个好皇帝,皇后井井有条地管理着庞大的后宫,一切好像都那么和谐。
又是一年中秋宫宴,皇帝宴请群臣,在御花园我看见了云皎,凤袍凤冠,母仪天下,尊贵无比,她依旧那么貌美,但那端庄得体的笑意,似乎总没我初见她之时的笑容来的动人。觥筹交错,灯火迷离,我隔着人群看着她,我也曾想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柔情蜜意,只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京城的王子皇孙都去寻那驻颜珠了,但只有无尘,完完整整地将宝物送到佳人手上,抱得美人归,此事一度传为佳话,人们交口称赞姻缘天定的美好。但无人知道她日渐苍老和空旷的心,皎皎爱不爱无尘,我不知道,可我太熟悉她眼睛里的东西,孤寂和挣扎。 宴上,皇上提到我的婚事,众位大臣打趣我,我也只是笑而不语,她问我:“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我看着光影里的云皎,缓缓点头。
“为何不去提亲呢?”有人问,他们不解,顾皑在京城,是才华的代名词,官至御史,有什么理由娶不到那位姑娘。
“晚了,她已嫁作人妇!”我淡淡地说,但没人知道我心底的痛楚,颤抖的,紧缩的痛,指尖泛白地抓着杯子,云淡风轻地痛苦。
她可惜道:“真是遗憾!不过……”她话头一转,“本宫倒是有心做个媒!”
“哦?”皇上看了我一眼,挑眉。
“说起来,那还是臣妾的闺中密友,当年心悦于当初的顾皑公子,御史大人出事至今,她一直都没再嫁!” 一阵唏嘘声起,这般深情的姑娘,委实难得。
我看不清云皎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的想法,啜了一口茶道:“但凭皇上和娘娘做主!” 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小姐,卫言雪,芳龄二十二,小我三岁,一直未嫁,女子本该十七八岁就嫁人,委屈她等我这么多年。貌美温顺,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赐婚旨意下来,礼部选了日子,我就将她娶进了门,府中多为府丁,皇后特意赏了几个人给卫姑娘。 婚礼很盛大,聘礼嫁妆都很丰厚,京中我断袖之癖的谣言也没有了,言雪很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将顾府打理的紧紧有条,我未再纳一名姬妾,每日拥她入眠,为她描眉,梳发,事事体贴周到,我给她一切我能给的,除了爱,我已全数给了另外一个人,我们相敬如宾。
一年过后,言雪生下一双儿女,她幸福地逗弄着孩子,她说,曾经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会这么幸福。 家里很清静,我时常想起母亲想起落亭想起云皎,这是她们没能得到的,一直想要的,我给不了她们,我只能给这个姑娘,一生一双人,执子共白头,这个人,是母亲的儿媳,落亭的嫂子,云皎的密友,一个人,独享了我对三个人的愧疚与心疼。 她时常对我说,那些夫人们都很羡慕她,后院清静,夫君宠爱,儿女俱全,至于皇后娘娘,她每每提及都黯然失色,那朵凋零在深宫里的花啊,谁还记得她当年冠绝京都的风采,一张如花似玉的年轻面孔,守着一颗千疮百孔的苍老的心。
到她死我都不知道,当年的她,对我,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的情意。她死于难产,葬在皇陵,她每晚都会出现在我梦中,我唤她“皎皎”,可她从未回应过我,只是在前面,离我不近不远,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分明是她,我不会记错。
我的旧伤复发的时候,孩子们都长大了,无尘前来看望过我,她好像一直像我们十七岁那年的样子,君临天下的他,较当年多了几分稳重,他说:“这辈子,是朕对不住你!……”他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但我看见了云皎,一如初见的模样,笑吟吟地对着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