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池塘
文 | 蓝江
01
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塘,积了一夏的雨水,深幽幽的。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爸爸和妈妈想在乡村的大院子中凿出一口井,用了撬杠、镐头,辛苦挖凿了近三米深,甚至冒险用了少量的火药爆破,最终,却不得不因坚硬的石质而停工了。
一个四米见方的大石坑,遂废弃在那。
亲戚、邻居们偶尔来家,见了石坑都叹着气说:“唉,好浩大的工程啊,这得怎么个凿法呢!唉唉!”
凿是没法再凿了,妈妈和爸爸时常拿个矮凳坐在坑边,看着他们一锹一镐开凿出来的基地,看着几场急雨过后,石坑里积攒起来的白亮亮的水,不知琢磨些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去了。忽然有一天,爸爸又悄悄忙活起来。先是从宅子后面山上的石场,一趟一趟运回家一些大小不等的青石和石板,然后和妈妈一起,用这些青石在清理好的石坑的边上,一点儿一点儿垒起了小墙。
小墙一尺来高,顶端用薄厚均匀的青石板平铺了一层,看去倒很整齐别致呢。靠南的墙边还留有一处整齐的豁口,大人孩子可以沿着石阶小心地走到下面,用小水桶提了清凉的水上来,用来洗衣裳、涮拖布。
等一切都设计好了,我们兄妹仨也明白了,原来爸爸妈妈是想把这个石坑演变成池塘啊。
那时,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还没有自己的水井,吃用水都得到村里公共的水井里去挑。我们家住在堡子最东面的高岗上,爸爸挑着百来斤的一担水,一路上坡走到家,真是很辛苦。
大水缸里能装三四担水,要是一气儿挑上那么多担水,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一般都是水缸里还有少半缸水,爸爸就赶紧去挑两担回来。
成长的岁月中,有多少次,爸爸去挑水,我跟着去看卖呆。看着爸爸摇着辘轳把,把那么重的一桶水轻松地从井里摇上来,瘦小的我心里老是暗暗使劲,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力气摇上来一桶水呢。
有一次,已经读高中的我也想挑担水试试,结果好不容易直起腰,走了没几步,扁担乱摇,水桶直晃,好好的水都泼出来了,爸爸赶紧接过了担子。
那时我和哥哥都在城里的高中住校,挺长时间才回家一趟,如果哥哥在家,他就主动顶替了爸爸,把水缸里的水挑满。家里人都知道从那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辛苦,所以用水就格外仔细。这回院里有了池塘,用水就方便多了。
每年,夏天,频繁的雨水将池塘注得满满的,有时甚至满得溢出来。因为是石底的缘故,水并不消沉,又格外清澈,大人孩子舀了池中水用来洗衣、洗脸、浇花,方便得很。
秋天来了,三五片黄叶,七八条花瓣,随着风儿飘飘摇摇落在池中,又是另一番景致。纵是到了冬天,北风一来,石寒水冷,冰层越结越厚,莹洁的一方天地更引得家中兄妹几个快快活活玩起了冰陀螺。
就这样,一年一年,花草树木也渐渐在池塘边长起来了,台阶下的这一处小池塘,倒成了大院子里最怡人的一道风景了。
那个春天,妈妈从城中采购归来,一个大塑料袋里装回了大大小小几十条金鱼,妈妈试着把它们放养在池塘里,不料,它们却长得出奇地快,几个月工夫,不起眼的小鱼们已经出落得非常美丽了。
每天黄昏,正是鱼儿们畅游的好时光,一条一条慢慢悠悠地浮游在水面,黑的、红的、花的,摆动着它们漂亮的大尾巴,十分惹人怜爱!
那段时间,一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围聚在池边,坐在爸爸亲自钉做的木板凳上,一边讲着一天里的趣事,一边看着鱼儿悠然自在地在水中游。
可是时间久了,光那么远远地看着,实在有些不满足,于是手工制做的鱼网就应运而生了。
一柄长杆子,头上是用粗铁丝揻成的直径一尺来长的圆圈,再在铁圈上用八号线密密实实地缝上一个纱布兜,一个简易却实用的鱼网就做成了。
起初,金鱼们傻愣愣的,一网下去总能捞上来一两条,放在盛了水的大水盆里,看这些小精灵们摆着艳丽的大尾巴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游来游去,那种快乐和满足,真是难以形容!
妈妈让我们好好观察,然后要写成五百字以上的作文,她亲自给批改。
等我们看得不耐烦了,妈妈就让我们把金鱼连同水再一起放回池塘里,因为离开池塘久了,这些美丽的小家伙不适应新环境,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后来,网挥舞得频繁了,鱼儿们也越来越精明,一看到晃动的影子,就纷纷沉到水下去了。但哥哥和爸爸总有办法,把不同花色的金鱼弄上来。
邻居们再来的时候,早已不再叹气,拿个小板凳在池边坐上一会儿,看着摇曳的树影里,池塘中的鱼儿游啊游,任池畔浓浓淡淡的花香一股一股漫进鼻孔,止不住连声赞叹:“哈,这地方真是太好了,太美了!”
倘若能被允许拿着鱼网捞上一阵儿鱼,并把所获“成果”一并“袋”走,那更是乐天的美事了。
冬天来了。那个冬天,我一直在担心——厚厚的冰层下面的那群美丽的金鱼们,会活命吗?爸爸总是笑呵呵地安慰我:“没事,没事,水底下暖着哪。”
而我却一直担心着。直到春风吹活了一池碧水,我才松了一口气。鱼儿们到底安然无恙。当秋天再来的时候,池塘里的金鱼数量已经翻了不知多少倍。
性格开朗的母亲一向乐善好施,于是堡子里的婶子、大娘、姑娘、小伙子们不时前来讨要金鱼。母亲总是笑呵呵地任由他们自己捞取。真没想到,好多年里,这个小池塘竟给那么多人带来了无限乐趣。
池塘就这么沿留下来了。春花秋月,朝雾暮雨,使池塘添了无限迷人之色。有一年深秋,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包荷花籽,欢欢喜喜地撒在了池塘里。嘿嘿,如果能让荷花扎根池塘,那么小小池塘又将增添无限意趣!
02
以上的文字记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现在,时光已经流转到了2019年。三十年,四十年,时光就这样如烟飞逝。
那天,我在家整理书柜的时候,无意间在一个发黄的日记本里,看到了我随手记下的这些文字。假如当初没有记录,关于池塘,我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
那烟雨中的池塘,那些美丽的金鱼,早已从我的记忆里飘飞出去很久了。五十多岁的我,双眼早已习惯了妈妈家台阶下的那个用木栅栏封着口的地窖。
忘了是从哪年起,那个美丽的池塘,已经被勤劳的爸爸妈妈亲手改成了地窖。地窖竣工前,专业的打井队在妈妈家院子的另一边,只用两三天功夫就打出了一口30多米深的水井。
从那时起,只需电钮一按,甘甜的井水不大一会儿就注满了家里的两个大水缸。
如今,地窖是父母家里必备的空间了。秋天收获来的苹果、萝卜、白菜,土豆等等,都安放在了地窖里。
当年快快乐乐捕捉金鱼的小儿女们,现在都已走出乡村到城市谋发展去了。倒是年迈的父母,无论如何不想离开这片他们一锹一镐开凿出来的家园。
近两年,十多岁的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常常代替了爷爷,灵巧地顺着地窖的木梯子爬下去,把苹果、梨子、白菜等装进篮子,用顺下来的绳子勾住篮筐的梁儿,一声脆喊,蹲在地窖口等着的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就乐呵呵地拽着绳子,把篮子徐徐提上来。
当年,梦想着在院子里凿出一口井的爸爸妈妈还在壮年,而今,他们已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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