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松开李瑞暄的胳膊,对着牛家平冷清平淡地说:“这孕妇的身体比较虚弱,现在出血太多,孩子有可能会保不住。”
“这—”牛家平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阵近乎疯狂的声音打断了。
“啥?啥叫孩子有可能会保不住?”牛氏歇斯底里地再次冲到大夫跟前,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是我们牛家的大孙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大夫有点意外地站起来,略带嫌弃地避开张牙舞爪的牛氏,对牛家平说:“孕妇需要安静,必须静卧,不能再操劳,不能受刺激。否则,这孩子铁定保不住的。”
牛氏闻言,又要大喊,被牛家平轻轻拉住了衣袖,止住了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牛家平对大夫客气地问:“大夫,只要她静卧休养,我的孩子就可以保住了吧?”
大夫略带鄙视地看着牛家平,神情严肃,语气凝重地说:“静卧休养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要保住这个孩子,孕妇必须吃好、睡好、心情好。”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做不到这些,那……”他摇摇头,不再说了。
“她要吃好,睡好,心情好,”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牛家安跳起来叫道:“谁来做家务活儿?”
牛家平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这个蠢到极点的妹妹,他瞪大眼睛对着牛家安吼了一句:“你闭嘴!”
大夫看牛家安是个姑娘家,倒是颇为好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如果还要她做家务,那么就不要想保住这个孩子。”
牛氏两眼无神,嘴唇颤抖地说:“吃好、睡好、心情好,好吧,供起来吧。”
“想要这个孩子,可不就得供起来。”大夫毫不客气地说:“不想要,就别当另论了。”
“要、要、当然要!”牛氏失控地大叫:“我的孙子,当然要!”
大夫看了一眼近乎疯狂的牛氏,心中暗自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对牛家平说:“我开个方子,你去抓几服药,赶紧煎了给她喝下去。”想想,终于不忍心地多说了一句:“她身上这个样子也要收拾一下了。”
牛家平这才仔细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妻子,那一身的狼藉,一身的不堪,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尴尬的红晕,好在光线昏暗,没人看得见。
牛家平的尴尬不是因为对妻子的照顾不周,而是觉得妻子这副模样丢了他文化人的脸。鉴于有大夫这个外人在场,李瑞暄又是近乎昏迷的状态,他忍了下来。
大夫留下一纸药方,收了诊金,摇头叹息地离开了牛家。
大夫前脚出了牛家大门,牛家安立刻跳了起来,对躺在炕上的李瑞暄万分嫌弃地叫着:“喂,你装啥样儿呢?这么埋汰的样子都给外人看去了,真是丢我们牛家的脸!”
牛氏满脸阴沉地盯着无声无息的李瑞暄,眼睛里满是复杂算计的光芒。听到女儿的叫喊声音,她只是轻斥了一声:“家安,别闹了。小心你哥发火了。”
牛家平把大夫送出大门外,搓手跺脚地回到屋内,看到李瑞暄依旧满身污秽,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这个女人是他的结发妻子,肚子里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平心而论,自从她嫁进牛家,母亲和妹妹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自己的日子也越来越舒服。
现在,她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儿,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一定能保住……想到这里,牛家平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自己脸,长叹一声:“老天,为何要这样对我?”
牛氏看不得儿子难过,赶紧凑过去轻声安慰道:“儿啊,别难过,别难过啊!会没事儿的。”
自私到极点的牛家安又跳出来叫道:“这个女人一直躺在这儿,脏死了!”
牛家平被唤回注意力,皱着眉头看看李瑞暄,询问地看着母亲,试探地叫道:“娘?”他踟蹰着说:“我一会儿要去抓药,咱们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牛氏明白儿子的意思,厌恶地撇了撇嘴,勉强地说:“你去抓药吧,一会儿我帮她把脏衣服给脱了。”
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状态的李瑞暄忽然清醒过来。她痛苦地呻吟着,低低地叫着:“啊,哎哟,娘,娘啊!”
牛家平听到动静,凑过去,听到妻子叫娘,他赶紧应道:“咱娘在呢,在呢。”
李瑞暄彻底清醒过来,她转过脸,直直地盯着牛家平,虚弱却清晰地说:“相公,麻烦你去找我娘,请我娘过来一趟,求你了!”
本来听到儿媳妇喊娘,牛氏心里还有点小得意,认为儿媳妇在困难的时候,还是要求着自己的。等听清人家是要找自己的亲娘,气得她冷哼一声,扭头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无处不在的牛家安讥讽地嘲笑道:“嫁出去的女儿,还哭着喊着找亲娘,什么德行啊?”
李瑞暄气息微弱,脸色煞白,对牛家安挑衅充耳不闻,目光执着地盯着牛家平,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看到李瑞暄虚弱又倔强地样子,牛家平忽然觉得心软了。他连声应道:“好,好,我这就去岳母家,把岳母大人请过来。你放心,咱要保住孩子哈。”
听到保孩子,牛氏想起大夫的话,顾不上生闷气了。她对李瑞暄说:“大夫说你要静卧,要心情好,你可别瞎想了,好好躺着歇着吧。”
牛家平再次穿上厚重的外套,走出了家门,走进了茫茫的黑夜。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到岳母家里去求援了。
牛氏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和不满,拉着满脸不乐意的女儿一起,粗手粗脚地帮李瑞暄脱下了脏污的外衣。
看到火锅的汤汁沁透了李瑞暄的外衣,把里面的衣服也染湿了,母女俩却不想再麻烦自己,来帮她更换了。
她们懒得挪动李瑞暄,只是在她身下垫了一个深色的薄褥子,并给她搭了一床棉被在身上。
时间缓慢推移,窗外的北方凄厉呼号,屋子里面,一灯如豆,摇曳晃动。
李瑞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没有了生命。
牛氏焦虑不安地又开始满口念佛,胡乱嘀咕着:“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的大孙子!保佑我们牛家!”
牛家安忍无可忍,终于打断了母亲的念念有词,满腹牢骚地抱怨:“娘,你不要一直念,一直念,好吗?”见母亲停下来,转脸望向自己,她赶紧问:“娘,咱们晚饭都没吃,你不饿吗?”
牛氏有点茫然地看着女儿,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里说着:“饿?我们没有吃晚饭?”她一下子醒过劲儿来,想起整个事件的始末,突然觉得手上被烫着的地方一阵烧灼的疼痛。
“哎哟,”她猛然叫起来,“我的手疼啊!”她借着昏暗摇晃的灯火,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烫伤,只见有几块红印,还好没有烫起泡。
她一叠声地吩咐牛家安:“你快去厨房给我拿点酱油过来,快点,快点去啊!”
牛家安看着母亲手上的烫伤,倒也没有推托。她赶紧下地,摸黑走到厨房去,拿小碗装了一些酱油回到屋里,冲着母亲说:“娘,我把酱油拿来了,你赶紧抹上吧。”
牛氏蘸着酱油,小心涂抹着手上的红印子,感觉没有那么严重的烧灼感了。她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
她回头看看无声无息地躺着的儿媳妇,犹豫片刻,想想还是放弃了检查一下儿媳妇是否烫伤了的想法。
牛氏母女默默地坐在屋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乎再次忘记了吃晚饭这件事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牛家安再次感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大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她急忙下地,点燃一盏防风灯,举着灯走到厅堂门口。
只见到漆黑的夜色里,积雪泛着淡淡的莹光。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出现在油灯的光晕中。
牛家平陪着王桂枝,王桂枝领着赵新芹、李瑞昀、李瑞晶一起走进了牛家。
王桂枝的神情肃穆,眼睛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双小脚利落地迈开大步向前走。
赵新芹牵着李瑞晶的小手,紧跟着王桂枝,快步走着。
李瑞昀手里拎着两个包袱,走在母亲、妻子和妹妹的身后。
一行人步履匆匆,不言不语地走进牛家,带来了屋外的寒气和让人感觉压抑的沉重气氛。
走进牛家东屋,牛家平率先走到炕前,对着牛氏说了声:“娘,我回来了,我岳母她们也一起来了。”
王桂枝踏进房门,冲着牛氏一点头,轻声打了个招呼:“亲家母。”她就直接扑到炕边,去看自己的女儿了。
李家的晚辈们进了门,也都和牛氏打了个招呼,就一起聚集在炕前,观察李瑞暄的情况。
牛氏刻意避开李家的人们,把牛家平拉到一旁,小声关切地问:“儿子,这大冷天的,黑灯瞎火跑一趟,冻坏了吧?”
牛家安也鬼鬼祟祟地凑到母亲和兄长跟前,十分委屈地抱怨道:“哥,你出去这么久,我和娘都饿坏了。”
牛氏不满女儿对儿子的抱怨,低声轻斥牛家安说:“你哥一样没吃晚饭,还在外面奔波劳碌,你只会埋怨,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