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016年
走出家庭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母亲也开始工作,说是工作也算不上工作。同村的一个伯母是卖米线热干面的,每次赶集的时候她都会去卖饭,一个人顾不过来,就请母亲去帮忙。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个左右的集会,一个月给母亲开300块钱。那个时候,附近的村子没有大超市,也不会经常去县城,大家买菜买衣服都会去集市上买。每逢农历初二或者初十,是我们村子附近就会有集市。集市上卖菜的、卖饭的、修鞋的、剃头的……热热闹闹的,什么都有。每到那个时候集会的那条街就水泄不通。上一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去转了一圈,人稀稀拉拉的,正中午也没几个人吃饭,卖衣服的已经准备收摊回家了,来逛的人也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上五年级的时候我换了小学,老师说必须要去其它的小学了,因为适龄的学生太少,五年级的班开不起来。弟弟上学前班的时候,我上六年级,每天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先把他送到学校,我再去自己的学校。中午的时候,父亲母亲都不在家,我就用热水泡方便面,我们俩一人一包。母亲有时候会带没有卖完的米线和热干面给我们吃,那个时候最开心了。
在那个伯母那干了两三年之后,母亲觉得工资太少了,就去城里的小饭馆里找了一个工作。每天早上母亲六点就起来,骑着自行车赶在七点之前去饭馆工作。印象特别深的是,冬天的时候,母亲围着围巾,戴上军用棉帽,手上带着左右不一样的手套,骑着小学三年级时家里买的自行车去工作。那个点弟弟还在睡觉,我总是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母亲离开之后再钻进被窝里睡一会儿。大雪过后,公路上都结了冰,自行车打滑,路上有很多车都发生了车祸。于是,母亲便会提前出发,步行去工作,从来没有迟到过。等她下班回来,一般上都要晚上八点了。我们也都已经吃了饭躺在床上了。这个时候,她就会把手套、帽子什么的脱掉,倒一些热水洗洗脸,洗洗脚,然后上床睡觉。
2007年的时候村里的水泥路都已经修好了,随着道路的修建,周边建立了很多工厂。因为我们那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所以很多焦化厂、煤炭厂、玻璃厂等等都逐步建立起来。可是,对于母亲来说这并没有带来工作的机会。母亲从小身体素质就比较差,熬不了夜,对焦化厂那些刺鼻的气味更是无法忍受。30多岁的时候,一嘴的牙都要掉光了,她也舍不得镶。还是大姨看不过去了,非拉着母亲去城里给母亲镶了牙。镶牙花了一千多块钱,都是大姨出的。母亲回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怪怪的,看着不习惯,可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也觉得镶了牙之后母亲看着年轻了。鉴于自身的原因,母亲也只能干一些像饭馆这种只需要白天工作的职业,每天早出晚归。
母亲的善良
2011年,我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高中,母亲也特别高兴。那个时候已经有了3G手机,表哥说过我考上了一高就给我买一个,可最终也没有给我买,心里很失落。因为知道父母工作辛苦,所以这种要求我从来没有向他们提过。考上一高的假期没有作业,我天天在家看电视。这天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姑姑家的儿子就跑到我们家来找父亲,说姑姑生病了,很严重。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带上我去了姑姑家,把狂吐不止的姑姑抱上车往医院送。路上途经母亲工作的饭馆,母亲面前一个大铁盆,里面都是碗,她坐在小马扎上正在刷碗。父亲叫母亲跟着一起去,母亲赶忙跟老板请假和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姑姑已经稳定了之后,母亲又赶紧给姑姑买饭,悉心照顾。虽然我们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姑姑没有帮忙,但是当父亲为了姑姑家的事情跑前跑后的时候,母亲也不曾埋怨。母亲总说姑姑命不好,日子正是红红火火的时候姑父出了车祸成为植物人,父亲帮扶也是应该的。
二伯是个吃喝玩乐的混混儿,根本不打算结婚,也不工作,借钱把兄弟姐妹借了个遍,也根本不还。2012年的时候,他带回来一个女人,比他小十几岁,说要结婚。结婚的时候母亲让父亲出几千块钱,二伯根本没钱结婚。我很生气,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帮这样一个人,母亲只是说二伯四十多岁娶个媳妇儿不容易。结婚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忙里忙外,根本顾不上吃饭。我气得哭,碗一丢,甩手就回家了。下午婚宴结束后,母亲提着一些没吃完的包子还有肉回来了,让我一起吃,也没有责怪我不懂事。后来,二伯有了一个女儿,母亲也是包了大红包给她。可是二伯母并不领情,还在村上说母亲说了她的坏话。自此,母亲也再没去过二伯家。
辛苦工作
母亲一直在城里的小饭馆工作,老板见母亲做事踏实勤恳,工资也从800涨到了1300,母亲每次看见我从学校回家就会感叹“又过了三个星期,快发工资了”,语气里满是幸福。2013年下半年的时候母亲工作的那家小饭馆不干了,就把母亲推荐到了隔壁的一家店。不知道母亲在那儿干的习惯不习惯,趁周六下午外出的两小时,我就跑到那儿去看她。远远的从路口那看见母亲穿着一个红色马甲在外面洗拖把。突然觉得很心疼,眼泪不自觉地流。做好心理准备,擦干了眼泪,长舒了一口气,就朝母亲走过去。母亲对于我的到来显得很惊讶,问我怎么来了,我说就想来看看你习惯不习惯,母亲说挺好的,让我好好操心学习,不用担心她。
放假回家的时候,在堂姐家玩,堂姐递给我一个黑色的触屏手机,说是母亲给我买的。我既欣喜又惊讶,母亲怎么会突然给我买手机。母亲说,别人家孩子都有,正好老板的弟弟卖手机,就给你买了一个。原来我的小心思,母亲全都记在心里。手机的牌子我忘了,大概是个杂牌机,我只记得花了五六百块钱,而这五六百块钱是母亲半个月的早出晚归。不过这种沉重的心情很快就被有手机的喜悦取代了。
以前只是觉得母亲工作很辛苦,直到自己在饭店做了一天兼职之后才切身体会到。兼职那天四个男生四个女生,男生负责把菜端到楼上,女生负责把菜上到自己负责的桌子上。那天是个婚宴,有很多人,小孩子也在过道里跑来跑去。我自己负责五桌,也就是说这五桌的菜全部由我上。大厅四周的空调全部都开着,我的汗却从来没有落过。一次端两盆海鲜汤,胳膊都在颤抖,顾不上累,只害怕把汤弄洒。上菜的间隙,有吃饭的宾客看着脸红彤彤的我说:“小姑娘,以后别做这种兼职了,太累了。”也有的宾客会帮我接着菜,摆到桌子上。我从内心里感谢他们,不知道母亲工作的时候会不会遇见这些好人。兼职结束之后,喝水的时候胳膊都在抖。母亲可是一个人做所有的工作呀!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母亲的累岂止是一个“辛苦”可以概括的。自从母亲做了服务员之后,我吃饭什么的时候都会尽量不在桌子上扔东西,非要吐的时候我会把吐的骨头什么的放在一起,方便阿姨清理。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直坚持把餐具拿到餐具回收处也是因为那些阿姨和我母亲年龄差不多。
母亲生病了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每次月经来的时候总是很严重,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没有一点劲儿,嘴唇没一点血色。可她只是买了一些药,吃了之后还坚持去工作。她总告诉我:“拿人家的钱,就得好好给人家干活儿,一点小病算不了什么。”这可是将近13个小时的持续工作呀!工作强度可想而知。后来,饭店的老板都看不下去了,让母亲去医院看看。母亲去医院看了之后,确诊是子宫肌瘤,医生建议马上手术。母亲还犹豫到底要不要做手术,要不再坚持几年的时候,大姨坚持让母亲去做手术。
母亲做手术的时候,大姨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觉得我爸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也没让他管。住院的一个星期里,大姨一天都没睡好。大姨给母亲买吃的,她吃什么吐什么,大姨就天天给她清理。后来出院了,大姨直接把母亲接到她的家里照顾。听说鸽子肉补身体,大姨就让表哥去邻村买鸽子,回来给母亲炖了让母亲吃。我不放心母亲,月考结束后老师说晚上放电影让我们放松一下,我就赶紧抓住机会请假回家。回到家之后,天已经黑了,父亲说母亲在大姨家,我就赶紧骑着电车去大姨家。到了之后,看到母亲恢复的还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晚上和母亲睡在一起,我都不敢乱动,怕碰到伤口。关了灯之后,我问母亲疼不疼,母亲说当然疼啊。后来,大姨告诉我那肌瘤都有几斤重,她怕母亲害怕就跟母亲说只有拳头那么大。
病愈之后,跟母亲聊天,总是会不知不觉听到村里最近又有哪个人死了。这些人大都是四五十岁,死因大都是因为癌症。母亲感叹,该享福时就得享福呀,健康比啥都重要。要知道母亲以前可是一心只想着挣钱呢!村里人的健康观念也都在不断加强,吃完晚饭后,经常会看到很多伯母、婶婶们一起去散步,她们约着几个人一起,每次大概走一个小时左右。放假在家的时候我也会和她们一起散步,偶尔也会听到她们说起村里现在因癌症死亡的人越来越多了,还猜测这是不是跟大规模建厂,污染太严重有关,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就无从得知了。我们附近种了很多的桃树,桃子熟的时候外表都是一层灰。后来种桃树的农户一起去找工厂讨说法,最后好像是一个人赔了几百块钱了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工业化带来的弊端真是不容小觑。原来水清天蓝的小村,现在蓝天白云永远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小时候洗澡的河水已经干涸,河道里全都是垃圾,骑电车从家里去县城一趟,用白色的纸巾擦一下脸,纸都是黑色的。工厂的建立确实解决了当地人的就业问题,可是环境污染的问题也十分严重,我们终究是走了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今年国家一直在严查污染超标企业,河南省是重点审查城市,我们那是“重灾区”。调查小组检查的时候,工厂都停工了,大烟囱也偃旗息鼓。检查持续了一个多月吧,这一个多月,我的好多亲戚都待业在家。调查小组前脚刚走,后脚亲戚们就开始上班了。对于人民来说他的首要要求是活着。
桃子熟了
2014年,我考上了二师,不是一本,内心有点失落。母亲安慰我,二本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都考不上呢。不管在哪里只要自己用功就能学到东西。报志愿的时候,征求父母的意见。他们说让我自己决定,我全部报的省外,我太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漫长的假期,没有作业的假期,我几乎天天都在家里-桃园里-公路上这三个地方跑。这一年我们的桃树第一次挂果,母亲指着这100多颗桃树说:“这就是你的学费!”为了能保证桃子的新鲜,每天早上四点多母亲就推着三轮车拿着手电去桃园里叫父亲起床摘桃。摘到五六点摘了一车就在公路上摆摊。我总是早上五点十五起床做饭,做完饭先给父亲送一份,然后再去公路上盯摊儿,母亲回去吃饭。我让母亲在家多休息一会儿,但母亲总是吃完饭就来了。夏天的阳光毒辣得厉害,母亲的胳膊都晒脱皮了,脸也是晒得黝黑。她有时候打趣自己都快成黑人了!母亲特别倔,非得把一车桃子一个不落的卖完了才愿意回家,所以每次都比其他一起卖桃的人回去得晚,每次我都是晚饭做好了去催她回家。每天母亲最开心的时刻大概就是她把一大把钱交给我,看我在床上数钱的样子。数完之后我让母亲猜今天挣了多少钱,母亲总能准确说出来钱的数目。后来才知道,母亲卖桃无聊的时候已经算了很多遍。那将近一个月的时光里,每天卖桃数钱,母亲觉得很幸福。可就那一个月里,母亲瘦了十二斤。
临开学之前,母亲又问我东西带齐没有,录取通知书、身份证、车票都带齐了没有,钱装好了没有,一大通唠叨,还嘱咐我到了打电话。她还自责地跟我说,没给我准备好吃的,也不能像别的父母一样给我很多好的条件。到了学校之后,慢慢地熟悉了环境,挺喜欢这里的。我也每周六个给父母打电话,聊一聊一个星期的好玩的事情。要是哪个星期我打过去的比较晚,母亲就会打过来。
二伯去世
2015年寒假回家,做了一天火车特别累,第二天就想睡个懒觉,谁知道母亲早早的便来敲我的门,跟我说二伯昨天晚上没了,让我赶紧起来去二伯家。我不情愿,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个人却伤害着我的父母,我恨他。所以,母亲跟我说的时候我没有丝毫悲伤,反而觉得大快人心。母亲骂我,说我不该这样。我慢慢吞吞起床过去,没有感觉,不悲伤。去的时候,院子里都是人,院中间放着棺材。奶奶、大伯、姑姑,村里的人都在。有人来的时候,我还得给他们磕头,我是极不情愿的。后来订棺的时候,奶奶抱着棺材大哭:“儿啊,让我替你去死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呀!”父亲也哭,母亲也哭。母亲交代我起棺的时候,我要哭,可我依旧没哭。他不值得我哭,至今也觉得他不值得我哭。那个时候,唯一有点想哭的时候就是村上的人问妹妹二伯去哪里了,妹妹说他去深圳打工挣钱了。我心疼这个没了父亲的小女孩。
二伯安葬好后,母亲责怪我没有哭,我还是一味嘴硬说他不值得。母亲却认为死者为大。二伯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母亲,大伯、伯母,都惴惴不安,总觉得二伯阴魂不散。父亲每天晚上上夜班总觉得后背发凉。天天晚上出去散步的大伯母也不去了,早早就在家不出门了。母亲和伯母还会聚在一起讨论说昨天晚上好像看到二伯之类的话,疑神疑鬼。后来硬是去庙里上了香,算了卦才作罢。
有时候父亲上晚班,我跑过去和母亲一起睡。我常问母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还问我鼻子这么塌是不是小时候把我给磕着了,弟弟会不会是抱错的孩子呀,性格怎么跟我们都不像。母亲每每听到我问的这些问题都会哭笑不得。我也会受到无情的“伤害”:你鼻子本来就塌,你自己看看小时候的照片就知道了;当时村里的诊所里只有我自己生孩子,怎么可能抱错。我也经常满嘴跑火车:等你闺女挣钱了,随随便便给你们几十万,让你和我爸出去旅个游,享受一下生活,再也不用工作,我养着你们。母亲总不忘泼我冷水:你可拉倒吧,你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我们不求从你这获得什么,你过得好就行。我也常常跟母亲感叹,自己还要上很多年学,弟弟还小,父亲和你不知道还要辛苦多少年。母亲说父母就是为孩子忙碌的,看到我和弟弟过得幸福是她最大的愿望。
母亲的背弯了
我一直觉得母亲像个战士一样,保护着我们,英勇无畏。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母亲也会老,母亲也很脆弱。2016年我放暑假回家的时候,母亲生病了。她一直血压低,吃不下去饭,没劲儿。正常人的低压都有110,可母亲的高压连90都不到。医生建议吃药和输液相结合,这样好得快。母亲还在犹豫,我便应了下来。当天就开始输液,输完液我开着电三轮带着母亲回家。路上,她愁眉苦脸,说:“都一个多月没干活儿了,咱娘儿仨都吃你爸自己,我这一生病,最少得500块钱。”我打趣说:“咱家啥不多就是钱多,这都不是事儿,再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母亲听我瞎扯,无奈地笑了。之后的六天我都执意要和母亲一起去输液。母亲不自觉间总在说:“我一生病,天天都得拖着你。我咋这么多事儿呢,别人都没事。”这一类的话她说了很多。母亲输液的时候躺在床上,我在另一张床上坐着,那个时候感觉母亲脆弱的像一块玻璃。那个女战士,被时间偷走了。以后,就让我好好保护你吧。我心里默念。
母亲病愈之后就又找了一家餐馆开始工作。我不让她再去城里工作了,一方面是因为远,一方面是因为骑自行车太累。我让她买一辆电车,她不愿意,说我自行车还可以活动筋骨。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还好,母亲现在再家附近的餐馆工作,每天早上8点去,晚上将近11点才回来。每次我都不忍心打电话回去,希望累了一天的母亲能早点休息。但又怕她牵挂,每次打回去电话总是只说半个小时之内就说自己困了。现在她还是在那个餐馆工作,不知道这一次又会工作几年。我只希望,吃饭的人能早点去,这样母亲就能早点回家休息了。
总结
母亲这大半辈子过得辛苦坎坷,却始终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她是一位传统守旧的女性,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在家徒四壁之时也不曾放弃希望;她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女性,平凡坚韧、无惧无畏,在父亲出事时也不曾一蹶不振;她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女性,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在最辛苦的时候也不曾埋怨生活;她是一位平凡伟大的女性,胸怀宽广、朴实善良,在亲友出事时不曾冷眼旁观。她,是我的母亲,我一生中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