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鸟,林子里凡是见过它的,都说它没有烦恼,大家一提到它就脸上泛笑,全说终于相信了世界上真的存在无忧无虑。这只小鸟我知道,它一见到人就会蹦蹦跳跳,小嘴儿叽叽喳喳从不停下,哪怕只一个人和它一起,它都舍不得让人家觉得无聊难过,所以啊,没有人不爱找它说会话儿的。但是剩下它自己的时候,你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只总开心烂漫的小鸟了,它呆呆傻傻,甚至多了点阴郁,坐在一个地方动辄就是一下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为了知道原因,我偷看了它心上的绷带。每个人的心上都有各色的绷带,红色的绷带贴在心上,他整个人就是活力多彩的,黄色的绷带贴在心上,这个人就阳光向上。蓝色的绷带广阔,绿色的绷带清新,当然也有黑色的绷带,可是贴上它整个人就邪恶黑暗。有些绷带一出生就有,有些绷带则是后天因为受伤贴了上去的。可是这只小鸟的绷带,满满一颗心上全是,有的看起来已经缠了十多年呀,灰旧破烂,和伤口已经熬在一起了。一颗这样的心,竟然常和大家说笑,还被说为忧虑全无,任谁会相信这种情况的存在呢?有时候反应就是这么奇妙,一个受伤千百的人忧郁可能是常态,但不一定都是性格怪癖,不与人交流。到了小鸟这里,它的反应就变成了乐观对人,却消极对己。所以啊,伤了心就会动了情,动了情就要有反应,动了情的反应生成个什么样都有可能。也常有些家伙哈哈大笑之后,缓了一口气对它说:“如果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每天都是快乐。”小鸟听到这样的话思考许久:大家觉得我给他们带来了快乐啊。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每个人一想到我就露出笑容,觉得生活满是快乐,这就是我可以在他们的意义啊!到现在呢?这只小鸟一见到人简直就像自带舞台,永远在上面卖力演出。可这种演出是消耗的,是恶俗的,是违背小鸟想赋予这件事的意义的。久了久了,连小鸟自己也发现了问题,它再也不能对大家表达自己的着真实想法了。有一次它和林子里唯一的朋友一起散步,对朋友说起它喜欢写东西,喜欢浪漫,喜欢白痴。那个朋友就说:“哈哈,我知道你白痴”。小鸟知道了朋友并不理解它的意思,其实话说到这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它却还是继续和朋友吐露:其实它并不是表里如一的说说笑笑,其实它的心里满是伤痛。小鸟为了告诉朋友真实的自己,准备打开胸骨,给他看自己缠满绷带的心。这个朋友呢?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些,皱着眉直说我和你散步是为了听些开心的事儿的,你说这些干嘛啊,这有什么意思。小鸟才终于知道,这林子里是不可能有朋友的,它的舞台已经是见人就搭好了,这个是朋友吗,这也只是个观众。
小鸟明白了,没有人想知道它的想法,也没有人在乎它的真实,因为在大家心里,这就是舞台上的一只鸟,它懂什么啊,它没有脑子没有思想,说好听点无忧无虑,其实就是一只傻到透气儿的蠢鸟,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忧愁呢,这只蠢鸟啊,什么也不懂,不过就是个会说漂亮话的傻子。大家想到它脸上就会泛起的笑,除了无意义的逃避生活的笑,还有对它的讥笑,嘲笑。一个想要送去快乐的天使,却通过卖力把自己变成了肤浅的逗乐玩具。有一天小鸟想到这样的事实再也无法忍受,坐在林子里同大家开会的时候,不吭一声,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不是流 ,是决堤,它哭的释放哭的彻底,哭出了所有故事哭出了所有伤心。林子里的人却对它说:“你怎么会哭呢,我不敢相信你会哭呀,你不说话我都觉得你是因为生病了,你竟然会哭这太出奇了。”小鸟就知道了它想的都对,确实没有人把它当做正常人。小鸟止住了眼里的泪水,心里却是哗哗暴雨停不下。
现在的小鸟也还是见人会热情打招呼,也还是会嘻嘻哈哈。它也看见了自己身上一直有的舞台,不过这台子没意义了,她所做的一切现在都只为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忧郁,更加一动不动。大概这只鸟是永远找不到一个可以表露真心的人了。所以如果它自杀了,我完全觉得情理之中。我也完全知道,如果它自杀,林子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反应。
情理之中,有一天它坐在家里写了厚厚一沓纸,刁着一支烟,吸一口,吹一口,吸一口,吹一口,然后就躺在床上,再也一动不动了。情理之中,林子里的人在吃饭喝酒的时侯说上一句:“真想不明白它这么快乐的鸟竟然会自杀哎”,然后继续觥筹交错,干了一杯酒就把这只鸟的所有信息彻底粉碎,一根鸟毛都没留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