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重传统。按例，年前要备足各种花样的吃的、玩的东西。进入春节后，要应付各种人情往来。
然而，无论是在家招待来客，还是去别人家做客，餐桌上都是清一色的大鱼大肉，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吃饭而已。
从年前忙碌到正月初六，本家、外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去拜了年，应酬的事儿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成苒轻舒了口气，对而今甚嚣尘上的言论——“年味越来越淡”实在是不敢苟同。
终于清闲下来，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成苒问母亲，能不能去周边爬爬山、散散心。
“啊，你这孩子！”成苒妈妈责备道，“你一年到头也没在家几天，还这么成天往外跑。你看，就这过年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已经在这个那个亲戚家花去了一个星期。别去了，好好休息一天吧！”
成苒环顾着自己的家，算起来在家住的时间还真没有在亲戚家住的时间多呢！于是，成苒打定了主意：这天不离开家门半步。
“好吧，我在楼上看书。有事叫我啊！”成苒甩下一句话，就砰砰砰地踏上了楼梯。
成苒如愿以偿地闭门读书。
成莜、成梧也没能获准外出。
成莜在一楼看母亲缝纫,问缝纫机的使用技巧。成梧看了会儿便觉兴致缺缺，也上楼看书写作业去了。
楼上不比客厅有火炉，一室冷清。
成梧最先受不了：“姐，好冷啊！”
成梧搓着手，跺起脚来。
“别跺脚，天花板会掉东西下一楼去的。”成苒说着，把房间里好几天没用过的火盆加了木炭，生起火来。
很快便一室暖融。
“姐，我们烤红薯吃吧？”成梧提议道。
“不要吧？你饿了是么？先吃点果盘里的零食水果垫下肚子。真想吃烤红薯的话，到楼下的火炉烤。这里烤着一股子红薯味儿，把书架上的书都给熏了。”
“噢。”成梧应了声，却并不起身下楼，从一旁的果盘里抓过一把牛肉脯吃了。
姐弟俩继续沉默着各看各的书。
午后，窗外又下起鹅毛大雪。
“苒姐姐！”楼梯传来成韵奶声奶气的呼唤。
成苒忙放下书，快步走到楼梯口，只见四个小萝卜头都穿得严严实实的，四人的帽子上都顶着白雪。
“你们怎么来了？”成苒忙往下走，“外面在下大雪呢！”
“大姑和姑父、表哥今晚要回去了，”成伦道，“爷爷叫你到家里吃饭。”
“慢点走！”成苒抱起四个小萝卜头里年纪最小的成歌，往楼下走。
“伯父伯母呢？”
“他们都去我家做饭了。伯母说你和梧哥哥在楼上。”
“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成苒把成歌放在客厅的地上站好，叫道：“阿莜、阿梧！”
“我不去吃饭，好不容易有一天不用吃油腻腻的东西。”成莜拿着本书，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也不去。”成梧从楼上下来，这回倒是和成莜立场一致了。
“不能不去！”成怡从门口走进来，“就知道这四个请不动你们，架子端得蛮大。”
“怡姑，我不是……我是真的不饿。”成莜道。
“去了又不一定非要吃，还有很多喝的东西啊！你们一年到头才回来几天？还在家窝着不去见人。”成怡抱起成歌，开始赶人，“不去就是不给姑姑面子。走了走了！”
成苒姐弟仨只好锁了门，各抱了个小孩子，跟着成怡走了。
刚走进天井，恰见小婶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小婶笑着说道，“去开温水洗手。”
“我来！我来！”成伦迅速从成苒的怀抱里下来，拿起天井边的一只大盆，放到水龙头下，向右一扭，冒着白汽的水哗哗地从水龙头流到盆里，又弹着往外飞溅。
成伦吓得尖叫一声。
众人听到声音都跑过来，纷纷嚷道：“哎呀！烫伤没有？”
成苒第一时间关了水龙头，检查了下成伦，见他只羽绒服上溅了水花，人倒没事，不禁松了口气。
“你怎么看的小孩？”爷爷拉过成伦，也上下检查了一遍，继续严厉地对成苒道，“你是这一家的长孙长女，考虑事情怎么这么不周到？你要为弟弟妹妹立范的知不知道？”
成苒低下头，对这一套从小听到大的训诫依然无法出言辩驳。
满屋子的人，也没一个敢开口辩护。
成苒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仍低垂着头，轻声道：“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小叔见状，开口道：“爸，阿伦一向调皮，一时看不住也是有的。阿苒疼弟弟妹妹是出了名的，您刚刚也看见了，这么重的阿伦她可是一路抱着过来的。”
爷爷一手指着成苒：“这能抹杀她的过失？万一烫伤了，她承担得起责任吗？”
“爸！”成怡道，“这不是人没事吗？不要小题大做了。”
“什么小题大做？”爷爷瞪了成怡一眼，吼道：“这是防微杜渐，现在做事情就这样马虎，以后出了社会指不定捅多大篓子，给我成家丢人！”
成瑶、成韵、成歌估计没见过一向对他们慈爱有加的爷爷这样凶过，年纪小小的他们以为是在骂他们，相继放声大哭。
一时哄的哄，抱的抱，家里乱作一团。
“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奶奶抱着成歌，埋怨着爷爷。
“依我说，都是这头牛！”小婶拉过成伦，连续打了几下他的屁股。
成伦“哇”的一声哭了。
小婶仍继续打着：“以前就成天惹事，现在因为你一个人，一家子鸡飞狗跳不说，还连累姐姐挨骂。还敢不敢调皮？”
“唉唉唉，轻点儿轻点儿！”爷爷脸上的严肃之色一扫而空，忙制止小婶，却不敢说这个小儿媳妇的半句不是。
成苒的这个小婶，平日里笑得眉眼弯弯，但是严肃起来，就连一向最具威严的爷爷也不敢惹她。
成苒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那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又浮上来。
同样的一群大人，挨打的人是做错了事的成梧和照顾不好弟弟的自己，打人的正是这个如今要护着孙子的爷爷。
成苒脑袋里乱哄哄的，似要炸开。
“好了！”成苒大叫一声，一屋子的人被惊吓得都停了手，齐齐望着成苒。
成苒愤恨地看向爷爷：“闹够没有！能不能有事说事，不要上岗上线？这种童年我们姐弟有，已经太多人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成苒已经一把拉过成伦，擦掉他的眼泪，平复了下语气，缓声道：“阿伦，你看，这个水龙头扭到尽头，水出得很猛，重重的落下来，会和乒乓球那样弹走。人要是靠得近，会像你刚才那样被溅到，甚至烫到。现在，我轻轻地移一点，看，水就不会出来了。来，你试一下。”
成伦轻扭了下水龙头，“这样么？”
成苒点点头：“对，阿伦真聪明！以后都这样盛水啊！”
“嗯！”
“好。”成苒关掉水龙头，“你们都过来洗手。”
四个小萝卜头是经常一起洗手的，这会儿剩下三个也乖巧地过去洗了手，完了还从墙边挂着的毛巾里拿了一条来擦手。
“好，吃饭！吃饭！”小婶拉着一双儿女，在桌边坐下。
这事终于告一段落，众人也纷纷落座。
依然是大人一桌、小孩儿一桌。
因为这个插曲，餐桌上大家很少交谈。
奶奶疼爱外孙，频频地过桌来给凌晋夹菜。
在她第三次起身的时候，凌威忍不住出言叫住了丈母娘：“妈！阿晋都十二岁了，想吃什么他会自己夹的，你别把他当小孩了。再说，那一桌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阿晋不能被特殊对待，会惯着他的。”
奶奶讪讪地坐了回去。
成苒本来就没胃口，这会儿满桌饭菜更是味同嚼蜡。没吃几口，成苒就咽不下了，只专注地给堂弟堂妹们夹菜、喂食。
“阿苒，你别给他们喝太多汤和饮料，晚上会尿床的。”奶奶不放心的叮嘱道。
“是。”
“……”爷爷望过来一眼，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饭罢，夜幕已经降临了。
一行人把成怡一家三口送到门外。
凌威挑着回礼先行，成怡领着凌晋：“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玩几天？”
“不了，我也没几天在家了。”成苒率先拒绝。
成莜道：“我作业没写完。”
成梧顺势道：“我也是。”
“好吧，还想说我家那两套老房子租出去了，现在人家在里面做生意，让你们去看一看呢。”
“租出去了就暂时是别人的地盘了，”成苒道，“我们白天经过那里的话，进去看看好了。”
“那也行。大家都回去吧，天冷呢！”
“怡姐慢走！”
“有空再来家！”
“慢走！”
“拜拜！”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