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ns上，有五年以前的约旦学生发照片，是一根大红色绘有凤凰图案的筷子，顶端绕着一圈便利贴，上面用钢笔写着字，大约是因为时间长了有些模糊，有用圆珠笔又加深过的痕迹。学生写着，“想起了上海，想起了老师，想起了和你们一起学习的那半年。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叫我孟德了”。密歇根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户，视线因着强光有些模糊；那些关于名字的记忆，却渐渐清楚。
大约每一个对外汉语老师，都不可免俗地要面临给学生起一个中文名字这样的情况。有的老师让学生自己选名字，学生们常常为了写起来方便而挑选笔画简单的汉字，所以有的班级大牛、二牛满天飞；有的老师根据学生的原来的名字取了谐音字，比如克里斯、本杰明。虽然总有些意难平的感觉，但老师们自有取名的理据。然而第一次听到有老师给学生起名为“浣碧”“眉庄”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到了，因为这样的名字虽然动听，和学生的关系实在不大，除了美感，本身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意义；而美感，恰恰是在跨文化领域特别难以表达、传达的内容。没有一定的文学修养，怕是连中国人都很难说清这样的名字好在哪里。除了贪图方便，我也实在想不出老师给学生起这样名字的理由。这样的贪图方便，却实在是错过了中国文化一个重要的教学时刻（teaching moment）。
名字在东方文化中似乎特别重要。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能回应分不清来路的呼唤，不然怕是要丢魂。没有了灵魂，人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名字，我们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自我。因此在强势语言面前，保留自己第一语言的名字，对于移民孩子似乎格外重要，因为那代表着对自己身份的保留和认同。
在对外汉语课堂中则恰恰相反。一个中文名字，是学生逐步建立起“中文自我”的开端。学生对中文名字的认同，折射出他们对中文学习和中国文化的看法。爱学中文的孩子对自己的名字视若珍宝；讨厌中文的孩子，总是多写少些一笔，听到别人唤他的中文名字也能置若罔闻。要扭转这样的情况，老师在起名和给学生讲姓名的时候可要多花些功夫了。
我自己的做法是，在教完学生怎么说“我姓……“，”我叫……”和“我的名字是……”以后，给学生们单独讲一讲中国的姓名文化，让他们比较一下中国人和她们自己国家起名字方面的异同。比如说，中国人姓在前，名在后；比如说，先生小姐这样的称呼要加在姓或者全名之后；比如说，如果一个中国人的名字是单字，那么别人叫他／她的时候往往要称呼全名；比如说，除了一些地区，大部分中国女性在结婚后不会改冠夫姓或者把夫姓加在自己的姓名前面；在比如说，中国人在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往往有章可循，要好听好看，要寓意深远，要包含父母的期许；随着中国的开放和社会追求自由自我的风气使然，年轻的父母们还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这是再回看自己的名字，学生们就会发现，我在给他们起名的时候，遵循了发音和含义两个标准，希望他们的名字对他们而言是方便记住的，同时也包含了老师的爱，期待，和对他们的了解。
比如我曾经教过的圭亚那移民孩子Ruth，我叫她“如诗”，我说希望她的生活如诗如画，也希望她能够达成做一名作家的愿望（三年过去了，她现在的愿望是到中国做一个英文老师）；Keith的中文名是“祈斯”，因为他斯斯文文，又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还有充满爱心的美人“爱娜”（Anna），文雅爱学习的“嘉尔”（Cal），笑起来温柔平和的“斯宁”（Christine），和我一直盼望她幸福的珍贵少女“佳稀”（Cathy）。
写下这些名字的时候，忽然就泪目了。
过去三年了，这些名字却历历在目，仿佛一张张笑脸透过汉字隐隐浮现。
那些可爱的学生们，因为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意义，默默把求我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的名字平平整整地框起来，一笔一画在每天的作业上工工整整写出来，努力在社交网站上添上汉字还加上拼音。
我买了各色各样的古风筷子，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便利贴上贴在筷子的顶端；每天用筷子来决定谁要回答我的问题，谁要上黑板默写。他们从不争辩，总以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也曾惊奇为什么走个神就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其实我给每个人买了不同的花色偷偷记好，这大约是每个老师都有过的小心机。
后来他们离开上海，临行前都求我把筷子送给他们；那些名字跟着他们的行李辗转，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而我也去国离家，在遥远的国度辗转于不同的州府，唯一没有变的，是行囊里的筷子，裹上学生的名字，越来越少，在离开时成为留给学生的纪念。
他们会发现那些筷子的秘密吗？不知道啊。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名字的秘密，和那里面流转的，那些美好的时光。
【和名字有关的课堂活动】
1. 做名牌：一张A4纸沿着长的那一边折两次分为三段，然后竖起来让顶边和底边相接。在中间写上名字的汉字／拼音／英文名，四边装饰以自己的爱好、重要的东西、喜欢的课程／点心／电视剧……，或者知道的关于中国的一切。学生可以在上面持续添加东西，拿着名牌介绍自己；也可以帮助老师在忘记某个学生姓名的时候做个弊^_^
2. 名字贪吃蛇：用来练习关于名字的句型，每个学生复述前面学生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依次叠加，直到最后老师复述所有的名字，这是一个让学生熟悉自己和同学的名字，也让老师展示“超强记忆力”和“飞快说中文”能力的好机会。
3. 立体卡片书“我的名字是亚利桑斯美美菊花”：剪几朵菊花形状的纸，在纸上写下亚利桑斯美美菊花的故事；或者和学生先一起读《亚利桑斯美美菊花》的故事，然后仿造这个故事介绍自己的名字写在菊花上，折叠以后粘在一张对折的纸之间，打开纸的时候就有一张立体卡片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