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顾府的侍女不像侍女,马夫不像马夫,不过饭菜倒是不错。”靳岚衣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之前随韩琦游历露宿风餐,吃了些苦。此刻一见那一大桌各色菜肴,珍馐百味,不由得撒开肚皮大快朵颐起来,这会儿撑得躺在床上摸着滚圆的肚子消食。孔子瑾看他瘫在卧榻上,像一只混圆笨熊,不由得好笑:“刚才那古原先生自称车夫,在厅前又说主人有事与他商量,如此言行不一,你还那么放心吃他们家饭,过一会儿啊,你那肚子就疼痛起来,肠穿肚烂了。”
“啊?”靳岚衣闻言一惊,赶忙站起身来,感觉腹内翻江倒海起来,慌忙跑到韩琦身旁,扯着嗓子道:“大师兄,这、这可怎么办?”韩琦此刻正在给青渊修书,闻言停下笔来,思虑再三,缓缓应道:“瑾师弟言之有理,这顾府里里外外透着古怪,先不说无端把我们叫来,又把咱们晾在一旁,就说……”“就说什么?”靳岚衣见韩琦表情严肃,似乎有难言之隐,心怕那饭菜真的有异,赶紧插话问。
“就说你食大如牛,犹如饭桶,那侍女还神色如常,周到待客,就知道这顾府啊,真不一般。”孔子瑾接过话来,又顺手拿起桌上一块梅花酥咬了一口,那糕点油润绵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便又挑了一块朝靳岚衣抛去 。靳岚衣此刻明白二位师兄是拿他取乐,“哼”了一声,伸手接过梅花酥狠狠咬了一口,别过身去,不再理会二人。
“瑾师弟,”韩琦正色起来,将书信封好,递与子瑾,“今晚子时过后,你便悄悄离去,将这书信送给须臾,叮嘱他务必谨慎办妥。”孔子瑾见韩琦神色凝重,便将书信贴身放好,又道:“今日我在厅前听到那侍女回禀主人,好像是说这顾家的老庄主不在府中,想必此刻庄内是少庄主顾延舟当家。”
“顾延舟……”韩琦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又迅速否绝,“应该不是。顾延舟虽然接管剑庄不久,但是听闻他在后辈中颇有威望,数年前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性格果断,如果是他,今日……今日当与你我见面。”
二人正言语间,忽听得门外哗啦作响,似乎人声嘈杂,接着便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韩大侠,我家公子突发病症,还请您速开门吧!”韩琦闻言推开门起,只见今天所见的那位美貌侍女正站在门口,不由分说便把韩琦拉了出去。
孔子瑾和靳岚衣见此情形,也不敢多问,赶紧拿了贴身配剑追上前去。“顾延舟此刻如何?”韩琦见来往侍从纷乱异常,不禁将其名字脱口而出。那侍女焦急非常,也未察觉他有何不妥,只言道:“不好!十分不好!公子原来昏迷不醒,刚刚突然体温异常,一时如烈火焚烧,一时如寒冰雪地,还……还……”“还怎么样?”那侍女一时语塞,韩琦见她支支吾吾,不由怒道:“到了此刻你还要瞒我不成?”“公子体内有妖邪作祟,那东西行动愈发敏捷,似乎要破体而出!”“坏了!”韩琦闻言大惊,赶紧飞奔而去。
只见顾延舟此刻躺在床上,眼睛充血、面色潮红,好像十分亢奋。“延舟!延舟!”韩琦上前唤他两句,却全无回应,仿佛已经全无意识,如此一来,那气血沸腾的不是顾延舟,而是他体内的东西。韩琦见他此刻身体紧绷异常,脉象却如散珠,时而急切时而徐缓,不由得掀开被子一看,谁知眼前的一幕倒让他顿吸一口凉气!果然,顾延舟胸前一股黑气萦绕,皮肤方寸尽是红斑,点点滴滴殷红似血,那一股黑气顺着血液经脉涌动,四处乱窜,似是活物一般。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女子从床榻另一侧走了过来,她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一头青丝乌黑柔顺,眉头微微蹙起,更添柔弱娇媚之感——正是顾青萝。
她强打精神,朝韩琦福一福身:“韩大侠,我哥哥三个月前被一妖异黑影缠身,往后体态每况愈下,本来红斑只是胸口几处,后来便渐渐从胸口延至全身,如今他衣衫下密集一片,每日如受万蚁蚀骨之痛……”顾青萝自幼母亲早逝,和兄长感情颇深,如今见朝夕相处的哥哥被折磨成如此模样,不由悲从心起,声音也越发凄楚。
“那胸口的黑影出现有多久了?”韩琦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刺在他几处大穴。“十日之久。”顾青萝接过侍女手帕,给兄长擦拭脸上汗水。“一开始那红斑并无异常,父兄也不在意。后来不知怎的他胸口处竟然生出一条黑线,父亲察觉有异,便亲自前往唐门求药,至今未归。”
“起初少爷还能言语,近日竟然昏迷不醒起来,我只得每日灌其汤药,续其性命。”不知何时,古原也来至门外,“小姐心中愁肠百结,访名医不得,只能强打精神,寄希望于韩大侠。”
“他为何不早叫我来?”韩琦见顾延舟此刻形容枯槁,全然不似当年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觉心下悲痛。他早知这顾府有异,却不知顾延舟因此妖异缠绵病榻,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妄加揣测,而是早来看他才是。
“哥哥说,韩大侠游历辛苦,若是回到青城,先让他休息片刻……”顾青萝此刻眼中已经盈满清泪,她清瘦的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压抑心中的酸涩之意。
“他一心为我,我自当救他。”韩琦闻言十分动容,又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一截红绳,将那红绳系到顾延舟右手手腕,另一端则连接自己,口中念决,心传意动。那黑气似乎有所感召,在皮下汇成一团。韩琦趁其不备猛地以短剑一刺,剑刃划破皮肤处,便有一股黑气逃窜出来,那黑气竟似一条游走灵蛇,口吐红信,十分灵活。
“大家小心!不可让它近身!这黑气一旦触及肌肤便会生出红斑,反噬宿主,再次作乱!”韩琦忙提醒左右。但为时已晚,那黑气仿佛自有意识一般,径直冲顾青萝覆去!慌乱之间顾青萝不及防备,不由神色大惊。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将她护在身后,那人以指念决,腾空绘出一圆心方阵,瞬间发出一道金光,将那黑气困于其中,正是青渊弟子孔子瑾。
他身后的蓝衣少侠又从身后取出一紫色铁匣,这紫匣看似普通,却突然悬空变大,仔细一看,那铁匣周遭全是经文符咒,正是青渊圣器“炼妖壶”。师兄弟二人口念咒决,合力将那黑气封入壶中,这才化险为夷。
床榻一侧,韩琦也以红绳渡气,将顾延舟体内的残余毒素驱逐出来。金真渡气消耗大量体力,不多时韩琦脸上早已大汗涔涔,似有体力不支之感。不知过了多久,顾延舟身上的血脉渐渐流通,周身肌肉也松弛下来,顾青萝一试他的脉络,虽然虚弱却也回复平常,不由大喜过望:“哥哥!”
“别动他,他还没醒。”韩琦收了气息,瘫坐在顾延舟床前,他此刻虽然心力交瘁,心中却欢喜非常。他望着顾延舟,似乎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大病初愈的顾府少主,而是那个数年前那个清秀俊逸的仗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