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走在儿时经常走过的那条小路上,她忘了自己要去哪,就那么走着。刚下过雨的地上泥泞不堪,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忽然,她看见秦墨出现在了前面,他不是出差了吗?她心里一急,想往前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秦墨不见了。她慌了,大声叫着秦墨的名字,“秦墨!秦墨!”
这时,她醒了。
原来刚刚靠在椅子上她竟然睡着了。楚宁松了口气,幸好是个梦。她努力回想着那个梦,回想着丈夫的样子,她记得秦墨似乎在朝着自己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两点。楚宁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中午小睿在幼儿园不回来,她炒了蛋炒饭随便吃了。此时醒来,口渴得要命。她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走到餐桌旁刚拿起水壶电话就响了。
是徐警官!她的心一阵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哆嗦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是楚宁吗?”
“我是。”
“您的丈夫秦墨有消息了。”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
楚宁咬紧了嘴唇。
“我们通过您丈夫的身份证信息,调查到他去了明阳湖。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是由于那边下雪,您丈夫在返回途中出了车祸。现在已被送往当地医院救治。”
楚宁听见车祸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她背靠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嘴唇开始不住地打哆嗦。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喂!您在听吗?”
“喂!喂喂!”
楚宁听见徐警官在电话里不停叫她的声音,可她的手抖得厉害,她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又把电话举到耳边。
“我在,”
“你要记一下明阳湖那边医院的电话。”徐警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亲切一点。他从心里同情这个年纪轻轻,却遭遇丈夫出轨的柔弱女人。
“哎,好。”
楚宁答应着,强撑起自己软塌塌的身体,走进了书房。挂了电话,她愣怔了好一会,才恍然明白自己得立刻去明阳湖。她磕磕绊绊进了卧室,拿出行李箱,胡乱往里面塞着衣服。猛然想起要给父母打个电话,得先安顿好儿子。
楚宁拿起电话刚要拨,手却停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母知道,他们年龄大了,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她大张着嘴,用力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不那么慌乱。她的样子不是在吸空气,更像是在张嘴吃着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拨通了母亲的手机。电话刚响了一声,就接上了。
“喂!小宁!”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但在此刻,这声音在楚宁听来却如同是一枚催泪弹,瞬间摧垮了她全部的意志。
“妈——”一声妈喊出去,楚宁的嗓子就不受控制地哽咽了。
“怎么了?孩子,出什么事了? ”母亲一下子着急了。
“没,没出什么事。”楚宁极力压制自己的啜泣,可内心里那股被压了太久的委屈,和忽然降临的惊吓汇合在了一起,如洪水决堤般,终于让她在母亲面前泣不成声。
而她在几分钟前竭力伪装出来的那点坚硬,此刻也早已在母亲一声声关切的呼唤中,荡然无存。
“别哭,乖,我的乖女儿”,母亲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嗓子已经开始呜咽。
“到底是怎么了?”楚老师听老伴声音不对,赶紧走了过来,一把接过了老伴手里的电话。
“爸!”
“爸爸在,出什么事了?宁宁你快告诉爸爸!”
楚宁抽噎了半天才止住哭泣,她知道,此刻如果再不告诉父母反倒会让他们更着急。就把秦墨自从八天前出差至今未归,以及公安局来电话说秦墨出车祸的事说了一遍。
老两口听完你一句、我一句轮番安慰女儿,让她赶紧收拾去明阳湖,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挂了电话,楚宁的父母就忙着张罗去女儿家了。
楚宁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到明阳湖是晚上十点。
当她脚步踉跄地来到医院时,秦墨正昏睡在重症监护室里。由于车祸发生时,他的头部和颈椎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为了帮助他呼吸,医生已将他的气管切开。
怕切口处感染,医生暂时不让楚宁进去,她只能从门上的一个玻璃小窗往里看。她看见了,那个被纱布包裹得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的人,就是她的丈夫——秦墨。
丈夫的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脖子被一个很大的颈托固定着。楚宁看不见那个可怖的创口,只能看见床边的呼吸机,以及连在丈夫脖子处的那根粗大的管子。她用手紧紧捂着嘴巴,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哭出声来。
这些天来那些无数次对秦墨的埋怨和诅咒,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楚宁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男人一定要活过来,一定要活。小睿不能没有爸爸,自己也不能没有他。
医生找她说了秦墨的情况,检查结果显示。秦墨颅骨损伤,后脑部位有出血,如果一周之内继续出血,就要考虑做开颅手术。颈椎的损伤压迫颈髓,要尽快手术,否则有可能会导致肢体功能障碍或功能丧失。
医生的话,楚宁不是很懂,但有一点是明了的,丈夫面临瘫痪的可能。
已过了凌晨三点,从接到徐警官的电话到现在,楚宁整个人被惊吓和无法预见的恐慌紧紧包裹着。此时的她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可大脑却异常的清醒。在她对面另外一张长椅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的老父亲心脏病突发,也在里面。暂时脱离了危险的老人,让这位男子放宽了心,他响亮地打着呼噜。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把楚宁搅得坐立不安。
她不时起身从门口上方的小窗口往里张望,里面值班的小护士正在用注射器,往秦墨输液架上的药瓶里加药。丈夫一动不动仍在昏睡,持续不断的液体进入他的血管,让挂在床边的尿袋被撑的如同一个鼓鼓的气球。
楚宁希望护士加完药后,能看见那个胀鼓鼓的气球。小护士收拾好手里的注射器后,从秦墨的床边走过时,差点撞到了那个气球。她往旁边一躲,嫌恶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去处理它的意思。小护士走开了,她来到了摆放在门口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居然看起了手机。
楚宁着急了,她轻轻敲了一下窗口的玻璃。小护士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楚宁指着床上的丈夫,其实她指的是那个气球。小护士转过身看了一眼,她没看出任何一点异样。她朝楚宁挥了挥手,意思是告诉楚宁一切正常,让她坐回去,别再打扰她。
楚宁不走,她用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后,又指了指那个气球。这回小护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没去处理,却把门打开了一道缝。楚宁立刻进去,她知道护士的意思是让她自己去弄。楚宁来到了床边,护士指指床底下放着的一只塑料便盆,意思是放到那个里面。
楚宁顾不上仔细看看丈夫,蹲下身琢磨那个气球的开关在哪里。护士看她半天鼓捣不开,走过来用手比划着告诉了她。开关总算被打开了,可毫无经验的楚宁开的过于用力,以至于一股浑浊的尿液洒在了她的手上。她忙抬头看向了护士,护士摇摇头转身走回了桌边。
做完了这些,楚宁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丈夫。大概是因为深夜,小护士并没有马上让她离开的意思,继续摆弄起了手机。
楚宁看见侧身躺着的丈夫被切开的气管,就那么触目惊心地暴露在空气中。她不敢再看下去了,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那露在纱布外紧闭着的一只眼睛肿胀着,泛着淤青。嘴巴上紧扣着氧气罩,耳朵下方的一小块脸颊被氧气罩的带子,勒进去一道很深的凹槽。
她的心里难过极了,往旁边那位老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老人睡得很沉。看起来他确实好了很多,像他儿子那样,正大声打着呼噜。而就在老人旁边的床上,楚宁意外发现还有个女孩。说她是女孩,是因为最先映入楚宁眼帘的是一张异常年轻的脸。
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往上翘。一头棕色的卷发,尽管此刻早已被同样扣在她脸上的氧气罩勒得乱七八糟,但仍不难看出在她没受伤之前美丽的影子。
女孩的一条腿显然是断了,打着石膏被床尾的架子高高吊着,悬在半空中。其余地方并未看出有什么创伤,但她似乎也正处于昏睡的状态。
“家属赶紧出去,一会儿大夫看见我就要挨骂了。”小护士大概觉得让楚宁进去做了本该自己做的事,口气比先前好了很多。
楚宁收回目光,慌忙出去了。
翌日中午,徐宇航坐在楼下的小餐厅吃午饭。这段时间,由于老板出了意外,公司里一时没了头绪。大小事务都由张龙临时负责,这让徐宇航很是不爽。他张龙算什么东西,一个管人事的,屁都不懂!仗着跟老板一路干到现在,也就知道拿根鸡毛当令箭耍耍威风罢了。
公司规定午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从十二点到一点。徐宇航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一点。可他刚刚吃下一整盘炸酱面正犯着困呢,他不还得来杯咖啡提提神?他可不想在张龙面前像个三孙子那样低眉顺眼的,谁还怕他不成?
这么一想,他朝服务员潇洒地招了一下手。咖啡很快送来了,尽管这种市井的小吃店里咖啡很一般,可它到底是咖啡呀!对于大上海长大的徐宇航而言,喝咖啡不管喝的是哪种,要的无非是个享受的过程。现在,就是此刻,他非常需要这样的感受。
喝完了咖啡,徐宇航满意地起身往公司走去。电梯很快到了十八楼,门缓缓打开,徐宇航一眼看见了如一座黑塔的张龙正立在门口。难不成他专在这等我呢?徐宇航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安,转念一想,他还能吃了我?
于是,他马上堆起一脸的笑,准备打个哈哈就进去了。
“张总啊!您这是打算去吃饭?哎,您还别说,就咱们楼下那家的炸酱面,味道特正。你要没吃,我请你。”
张龙一言不发,眼睛定定瞅着他。这目光让徐宇航很不自在,怎么着?你张龙今天要真敢跟我找别扭,我还就偏不干了。徐宇航轻咳了两声,痞里痞气地说:“老兄,别那么认真,何必呢?你我不过是个打工的。只要每天把银子混到手,差不多得了。”
“就算只是来混银子,咱也得对得起良心。”张龙正色道。
“良心?嗟!现在是金钱至上的时代。谁有钱,谁就是老大,谁就说了算,良心算个屁!”徐宇航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简直太过瘾了,他甚至有些得意。
按张龙的脾性,他是不屑于和徐宇航这种人纠缠的。可因为刚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他们在半个月前为一个儿童福利院捐助的五万元资金,让参与策划的人从中做了手脚,人家只收到了两万。张龙此时正窝着火呢,却发现快两点了,还不见徐宇航的人影。就知道这家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张龙决定必须得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一次了。
可谁料,这家伙出言竟敢如此不逊。一番话把张龙激怒了,言下之意他只认秦墨是老板,他张龙就是个屁。
张龙的脸已经红了,他往前迈了一步上前质问徐宇航:“你说谁是个屁?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