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缘
母亲是外婆的长女，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好，她和大舅早早退了学帮着外婆打理家中的事物。大舅在外面帮别人干零活很少在家，家里的衣食住行都落在母亲肩上。她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外婆的身体不好，是母亲把他们带大的。每次母亲说起这些事，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
母亲嫁给父亲以后，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父亲是家中的长子，那时二爸还小，几个姑姑常年得病，家中的支出靠的是父亲在煤矿上班那点工资。父亲在家附近的一个煤矿上班，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一年到头都在煤矿上，累了才回家呆两天。母亲心疼父亲，从来没埋怨过父亲。邻居经常提醒母亲把父亲叫回来帮忙，每次母亲都说：“他那么累，我一个人能行。”
坚强的在生活中母亲也是个勤俭的人，这点对我的成长非常重要。倘若我没有偷看过她的账本，就永远不知道家中之前的经济原来那样贫瘠。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家里的每年支出和收入，也记录了我的成长。
2013年春节我们一家人终于坐在了一起。那年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与家人团圆。以往的春节，我和哥哥都会商量：谁过年回家陪父母？我当时在外省，哥哥也体谅我的难处，他回家会帮我说一些好话。母亲知道我不会回家过年但还是打电话问我：“你今年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家”？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总沉默在电话这头，一个人钻在被窝里抹着眼泪看着他们的照片。今年能看到父母的笑容，不仅是他们这3年的期盼也是我的梦。
小时候，母亲严令禁止我们玩纸牌，这次她特意要求我们陪她玩。母亲的话明显多了，之前的唠叨变成我期待的享受。玩纸牌期间我问了母亲：“小时候为什么把我们管的那么严，星期天别人都在外面玩，我还得在家看书”。母亲说：“母亲没什么文化，希望你们两多读点书，将来能有个好出路。你爸在煤矿上很累，母亲得把你们照看好把家安排妥当，让你父亲能安安稳稳的在外面上班”。
那时在我们村，母亲对我们的教育是出了名的严格。放假了，别的孩子都会去亲戚家玩耍，我和哥哥只能待在家里学习。现在还能想起，大半夜被母亲叫起来修改作业时她那双严厉的眼神。
母亲经常对我们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有出息的人，要学会自强，不要轻易去求别人。你父亲和我在农村呆了一辈子，不能让你们也呆在农村，学习是唯一的出路”。就是这样一位坚强不求人的母亲却为我流了第一滴眼泪，并求了人。
小学那会，我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母亲在家中把我管教的严，到了学校就把母亲的话放在了脑后，和小伙伴们打闹在一起。上课经常迟到，课堂上还会开小差。二年级升学考试时，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倒退到班级的后几名。老师找到母亲，要求我留级一年。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呆呆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房子，想到母亲的眼神心里都发颤。父亲让我先去吃饭也没理我。
我好奇母亲为什么没有打我？平时犯了错，她会第一时间拿起鸡毛毯打我，还要我写一份检讨，检讨如果不合格还得从新写。我想会不会是父亲在？但也不是呀！有几次，她是当着父亲的面打的我。
我一边疑问一边扒着碗里的饭，忽然房间传来抽泣声：“儿子怎么就不争气，我起早贪黑的为了什么。平时也不让他们下地干活，就是想让他们好好读书。你看看，到了学校就知道玩，把我的话忘的一干二净，天天和那些不学习的孩子闹在一起。这下老师让留级，这该怎么办呀”。
父亲在安慰着母亲，听到母亲的哭声我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后来我听说，母亲那天晚上提着礼物找了校长，校长同意给我们几个差生一次补考的机会，根据成绩让排在前面的两个同学升级。
考试前一周，母亲把我叫到房间。我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心颤颤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鹏鹏，这次你在家里要一定要好好复习，开学时成绩考好了才能升级。你父亲不容易，天天呆在煤矿上，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你俩能有钱好好读书，咱们不能让爸爸操心。”
我不清楚当时眼泪为什么会流下来，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流眼泪。她的话我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我知道只要自己这几天好好复习开学就能升级，不用和那些小孩坐在一个教室读书。
上了大学，我喜欢上了画画，无形中得到一种安静。每次画画之前，我都会将自己置身在画中，游走在作者的笔尖下，感受着画中的意境。一天在翻阅素材时，看到了一位母亲在灯光下缝制衣服的插图，突然一首诗从心底涌了上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夜母亲的泪水。
想着在外的几年里，除了给她打电话报平安以外，自己还未曾给她做了什么？我不敢忘记，自己第一次远行，母亲接二连三的电话；忘不了，离别时母亲为我准备行装的背影；更忘不了，在车站挥手告别时，那双难以割舍的眼神。母亲用泪水替我操心，用汗水浇灌我成长。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还要让她承受“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痛。如今，还没有给她说一句：“母亲你辛苦了，儿子爱你”。
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有些事只有用心做了，才会感受父母的不易。一个坚强的母亲，她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也需要爱呵护。
第二次看到母亲流泪是我上高中的时候。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中考，没见到母亲流泪。当时外婆年纪已大，母亲和大舅分担了外公的后事。从她的讲述中，我看到了一个长女的责任与坚强。我知道她流泪了，但当时她必须强忍着泪水，因为有比泪水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处理。
但是这次，上天没有眷顾我的母亲，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放声哭了起来。
小姨是外婆家最小的一个孩子，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小姨对母亲的感情胜过外婆。在我小的时候，小姨经常来我家看望母亲，还会给我买许多零食。小姨上大学那会，外婆家经济不好，母亲把自己攒的积蓄拿了出来，供小姨读完大学。
小姨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几次放假回来，都给母亲买好多衣服。小姨进门后母亲就会放下手头的活，听小姨讲外面的事，直到半夜，房间的灯还亮着。
一天放假回家，我没有看到母亲，二爸叫我去他家吃饭。二爸告诉我，母亲去了小姨那块，小姨病了。我也没有多想，吃完饭就回家看书。
晚上，父亲回家告诉我，这几天让我在二爸家吃饭。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
一周以后，父亲带着母亲回来。看到父母，我准备问小姨的情况。母亲没有搭理我，直接进了房间，把门反锁，随之传来一阵撕心的哭声。我惊讶的看着父亲，父亲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出去玩会，待会再回家。
晚上回到家，家里聚了好多邻居，爸爸和叔叔在院子里谈论着什么，房间里乱哄哄的。我准备进屋，父亲叫住了我。
“姐，别伤心了，人已经走了，咱们要好好的”，二娘说着。
人已经走了？谁走了？母亲为什么哭的这么厉害？我被一串问号困着。
“姐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说走就走了，让我怎么活呀！前段时间还给我买了衣服，你看，衣服还在这放着，这是去年买的，这是上次回来买的......我还没来得及穿给她看，她怎么就......”。
我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二娘后来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跑到村边的空地上叫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家里的气氛非常宁静。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做好饭，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怎么叫她，她都不应。一次正在吃饭，母亲看着碗发呆，泪水就破眶而出。第一次感觉到母亲那么脆弱，我再也想象不到之前那位严厉而又坚强的母亲。
那以后，我慢慢学会了心疼这个女人。在外省工作了三年以后，就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为的是有空可回家陪陪她。在外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每次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都会想到她的眼泪。我无法说服自己不给她快乐，更无法说服自己不给她幸福。
母亲打来电话，会给我说一些家里的情况。当她让我在外面好好工作时，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担心家里。说到这里，我会为她讲一些工作上的趣事逗她开心，电话那边的母亲，像孩子一样笑着。也是这样，我慢慢感觉到母亲变成了大小孩，需要我做儿子的哄着她，随时陪伴着她。
上次母亲节，我准备給她买件衣服，她再三叮嘱我，说我买的大小不合适，让把钱都攒下来留着以后用。母命难为，作为儿子的我，也不能不听她的话。我给嫂子发了红包，让嫂子带着母亲去县城买了那件她上次提起过的外套。最近有个软件叫“全民K歌”，我录制了一首“儿行千里母担忧”发给她作为母亲节的礼物。母亲听完以后，一定要和我视频，还夸我唱的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母亲，别有一种幸福感。
再次见到母亲的眼泪时，是在哥哥的结婚庆典上。主持人问母亲：“儿媳漂不漂亮”。母亲说：“漂亮”。嫂子端着茶水缓缓走到母亲面前，音响中传来：“妈，请喝茶”！母亲颤稳稳的接过嫂子递来的茶水津津的喝了一口。母亲把准备好的手镯戴在嫂子的手腕上，嫂子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台下的我，看到母亲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