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坐在堤坡上,双手交错叠在膝盖上,头就随便搁在手臂上,鞋子脱在一旁,脚底的草叶尖尖的,挠得人痒痒的,像儿时父亲的胡茬。
玉儿最喜欢这样的坐姿,好像远空,好像大地,好像眼前无言而不息的长江,好像身后宁静实喧嚣的城镇,都在深情的凝望着她,就在这慈爱而隐忧的目光抚慰下,玉儿心头的波澜往往会从她的眼中涌出、滑落,而后一片安详;有时,玉儿又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自己遗忘了,可是自己抱着自己,还有比这更省心的么,还有额头或是下巴与手臂相互碰触的体温,手掌下圆硬的膝盖骨,还有比这更真实的么,一辈子就这样,不也好的么!
这江畔,有高高的垂柳;有灿灿的菜花、似梦追逐睡眠一般沿着江水向两端铺展;有无人看管的老牛、都懒得抬头瞅谁一眼、只呢喃着草儿才懂的私语;有无主的白鸟、不时的起落、常常它们会站成一个圆圈、以老牛为圆心,牛儿静、鸟儿鸣,牛儿黑、鸟儿白,牛儿拙、鸟儿巧,这一老群小组成的标准圆形,隐藏着什么寓意吗,玉儿懒得琢磨。
最吸引玉儿的,其实还是那垂柳,高高昂起,又低低垂下;那粗壮的主干,玉儿是合抱不拢的,移植过来的时候,也才是一颗小苗儿吧;该是一场大水之后,这些垂柳才安家此处的,玉儿想,是谁将它植来,又从何处而来?玉儿就是觉得,植树之时那人该是踏歌而来,他怎样也不会想到,N多多年后,会有一位少女,这样痴迷于他奉命而植的那一行柳,那时她连影儿也没有呢,如能猜到,植树时的劳累该会减轻一些吧,玉儿笑了。
玉儿的目光细数着枝干上道道黑色的沟纹,那裂皮、那沟壑、那沉默不言的姿态,好几次了,夏日午后闪电般将她惊醒:我这是在哪里呀,在干什么呢?而那细柔枝条上的万千绿眼,像春雨、像情歌,像玉儿心头的爱恋,掀开窗帘漫天飞雪般将玉儿沉醉。生命的沧桑鲜嫩竟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共处一体,太不像话了。可玉儿又无端的觉得,那垂柳,其实就是自己命运的写照,那么多的黑色坎坷,触目惊心,一些些的甜蜜希望,还高挂枝头,自己所经历的生活不正证明了嘛。可玉儿没想到,和以后的生活相比,她现在的烦恼该是多么甜蜜;多年以后,玉儿才明白,那垂柳,其实是所有人的写照。
虽从小生长在这江畔小镇,能不时的来江边溜达溜达,还是最近两年的事。
玉儿的家在七里外的小村庄,江北的原野虽说一马平川,可村庄牵着村庄,再加上房前屋后桑树、梓树、榆杨树、泡桐树和其他一些小兄弟的围堵拦截,每一个小村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二十岁之前,玉儿是没见过几次长江的。
没怎么见过长江也无碍,村里的孩子都一样。玉儿也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可玉儿毕竟还是和别人不一样。
玉儿身高163,骨架圆细,身材苗条,一头秀发春柳般向右倾下,皮肤有着小镇女子共有的健康白和青春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神秘美好的芬芳气息,这股气息呀,好似一绾无形的水袖,路过的人们呐,总被牵引得回首,再回首。
别不相信,真的!如果你亲眼见过玉儿,你也不会例外!保不住你还会遗憾的惜叹:这么美丽的姑娘,怎么会这样?
哼!对于你的感叹,玉儿才不在乎呢,玉儿早就习惯了。
从小村里,大妈们在一起吃饭扯闲话,看见玉儿,总是摇头:这么水灵的小丫头,白搭了!那神情好似一捧老鼠屎掉进了米缸里,且如何也寻不出。
后来上学,老师们无论办公或是在路上,看见玉儿:总是轻叹:多好的苗子,可惜了!那语气好似自己地里的庄稼长势虽不喜人,可最好的那片庄稼地眼看着要大水淹了。尾音里有叹有幸!
玉儿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自己这样,妨碍自己什么了?还是妨碍别人什么了?
这一点也不影响玉儿找机会将对自己摇头的大妈家的同龄孩子摁倒在地,有时揣上两脚。
这一点也不影响玉儿一直以年级第一的成绩从小学到中学。
这一点也不影响玉儿以超出重点中学录取分数线40分的成绩考入省城中专。
这一点也不影响玉儿中专毕业后分配在镇政府工作。
这一点也不影响玉儿洗澡时会被自己的青春气息久久陶醉,就像凝视一朵着露的花,抚弄一茎柔嫩的草。
只是玉儿的笑容少了。
是的,是的,你看见的没错,玉儿的脖子有点明显的向左栽去,天生的歪脖子,右倾的头发也平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