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林,风吹过,窸窸窣窣。
渣先生勒住了马,追赶了一夜,人倦了,马也忍受着极限,噗嗤噗嗤大口吼着热气。
渣先生下了马,四处寻摸着蛛丝马迹。
灰绿,夹杂着不是那么清晰的白。
没错了。
渣先生用两小指夹了一些,塞进嘴里。眼睛一翻,品出了隔夜的味道。
渣先生知道,他要追的那只鸟,素爱吃些嫩叶尖儿,饮些甘露水水。所以,那鸟下的粪,如同融化了的巧克力。
只是,渣先生刚才吃出了嘎嘣脆的感觉。渣先生行走江湖一十三载,江湖经验丰富。单凭一颗鸟屎,就能判断出他还要继续追赶那鸟,真不愧久负盛名的神渣先生。
翻身上马,马鞭抽个不停。可那马偏偏越跑越慢,体力渐渐不支,竟然索性撂了挑子,把渣先生摔了,滚出足足两丈远。
心想,这马恁是不济。自己替它扛着所有重物,它倒像驮着两座大山一般。
渣先生骂了一句,渣渣!
没想到抬头,已然是一桩饭店。
祥哥饭店。
渣先生进了饭店,诚没想到,里面的客人倒是不少。只扫了一眼,渣先生心中已经有了底。
这是一家黑店!
不信你看,那店门面是乌漆嘛黑,那桌椅板凳尽是锅底黑,你看你看,连老板的脸都是炭黑…渣先生真是观察入微。
渣先生点了一份酱油炒饭。
忽然觉得店外有些吵闹,只见从那窗子里扑棱扑棱,一只鸟接着一只鸟飞进来,店伙计忙不停的拆开绑在鸟腿上的纸条,红烧茄子,辣子鸡丁,黑椒牛肉,balabala…
一只不是特别乖巧的鸟,落在了渣先生的桌子上。鸟有鸟语,鸟大概说了一句,我拉了。
灰绿,夹杂着不是那么清晰的白。
渣先生的脸色有点绿。
那伙计把饭菜分装在两个箱篓里,渣先生不解。伙计说,这个是绿的,这个呢,不是绿的。
渣先生指着桌子上的,那一小坨,这个呢?
绿的。
伙计没空和渣先生扯淡,提上箱篓,跨上马,哒哒得奔向附近的村庄。
渣先生心里五味杂陈,自己追踪的鸟,丢了。
渣先生奉老佛爷旨意,特来清查革命逆匪。那鸟丢了,这线索便断了。没有眉目,回去复旨也难以活命。
渣先生想,这半辈子,过的也叫一个自由。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没饿过肚子。没什么本领,江湖上也有一些明号。没什么地位,有些个官员也要来求见渣先生,好声好气的说,渣先生,能不能借您当枪使。也曾仗义,软弱面前搭一手,也曾小人,是非眼下落过石。渣先生觉得,自己真正活出了心中的一个字,侠。
罢了,这次,他那银样蜡枪头,怕是要折了。索性在这里,偏安几日。
翌日,祥哥饭店冷清了许多,只渣先生一个。
渣先生无所事事,一壶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话说是没几天活日子了,但是渣先生这样的人,天生的浪荡。吃过的灰绿白,比别人踩过的都多,最怕别人张扬。
饭店只剩一个女伙计,昨日渣先生不曾见过,年纪不大,人倒勤快。桌椅板凳,擦了又擦,黑的发亮。
午饭的时间还差很久,女伙计也有些发闲,索性坐到了渣先生对面。当然,通常来说,这是很不礼貌的。哪有店小二和客人同桌的道理。渣先生自然不会想到这层常理,因为他发现自己直勾勾的看着人家,半天了。
落落芳华,亭亭明照。
她双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腮,坐在渣先生对面,也没什么忌讳。
渣先生嘴唇有些发干,端了茶,小指颤了两下,一饮,而…忍痛而下。太烫了 !眉头紧皱,嘴角发咧,咗了一声,眼神飘忽,不敢看对面的姑娘。
先生,这茶是粗茶,香气淡了些,留在舌根的苦又齁重,确是不好喝。
渣先生那扭曲的表情被解读为茶难喝,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茶是什么滋味,渣先生倒是觉得心里有些发甜。
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从绣囊里拨出一块珍珠大小的东西,放在茶壶里,揺了遥,竟一会儿会儿溶了,不见了踪迹。
她给渣先生倒上,渣先生的小指又颤了几下,这下渣先生的嘴里也是甜甜的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
她像一个邀功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让渣先生的脸有些发烫。
渣先生又端起了杯子,茶冒的热气,遮去了脸上泛起的羞红。
一连好几日,渣先生回去交差的时间也快到了。
这些日子,渣先生每天在店里坐着,姑娘每天总能跟他说一些新奇的事。渣先生总能靠一杯茶水遮遮掩掩,不声不响。
姑娘说他像是一个世外高人,无欲无求,这世上的事仿佛与他无争,猜不出所思所想。
渣先生心里一阵苦,没几天活命了,清净苟活最后的时日。
渣先生只是笑了笑。
姑娘说,她倒想像渣先生这般,一身是轻。但是,身边的索事太多了。人生有的选,又没的选。
渣先生笑笑不说话,心想,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感悟。
姑娘说,渣先生总是沉默不作声。她喜欢盖世的英雄,身披黄金甲,头戴紫金冠,脚下步云履…
渣先生打断了她,你说的是孙悟空吧…我啊,可是一个大侠呢…
姑娘哈哈一笑,大侠嘛?!
渣先生涨红了脸,怎么,大侠就不能是秃头吗?
初入江湖,渣先生也是长发飘飘,白衣少年。江湖险恶,每吃一次亏,就掉一根头发。没多久,就成了秃子。
你们这些普通人,就是把大侠想的太美好了。长的怎么样跟大侠没关系。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说到这句,渣先生突然没了声音。
小姑娘,你不懂。一脸愧色转身回房了。留下小姑娘坐在板凳上,一阵幻想。
后两日未见到那个姑娘,渣先生心里有些不安。坐卧立难,忧心忡忡。
第三天的午时,渣先生听到了那姑娘的声音,出了房门,店里的一群伙计正在讨论着什么,见渣先生出来了,哗啦啦就散了。
渣先生把姑娘唤到了角落,压低了声音。
我已经通知了九王爷,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人来接您。请您务必离开,再不要和革命逆匪搅和在一起。
你怎知我是九王府的。。。
渣先生头微微一沉,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擦桌椅板凳,粗布衣遮不住您纤嫩的手,这是其一;你掏出来的绣囊,做工精细,不是民间之物,这是其二;绣囊装的是西洋糖果,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是其三。十三年前,在下去过九王府,见过你,那是你还是个孩子,我过目不忘,你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是其四。
渣先生下意识的掩了掩藏在怀里的画像。
那你又怎知他们革命逆匪?
那天,他们竟敢吧白鱼入舟这道菜唤作白龙入舟,麻辣小红虾唤作麻辣小龙虾,便是对皇上大大的不敬,不是逆党,又是什么?
她冷笑一声,这就是对皇上不敬,那把皇上囚禁起来,算是什么呢?
渣先生语塞,眼下不是争辩的时候。
请您务必离开,因为剿匪的官兵会在天黑的时候来突袭。
话音刚落,门外想起了一串枪声。
里面的叛党听着,速速出来就降。
渣先生一听,这不是陈总兵的声音么,信上明明说天黑动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她瞪圆了眼睛,一副瞧不起渣先生的样子。
走,快跟我出去。渣先生想要牵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渣先生知道,等到官兵冲进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身份,因为在这饭店里的,统统都是逆党。
她的眼神坚定到渣先生无力多说。
好,你若不走,我也便不走了。
突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从旁边路过,开了门,举着手。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卧底!
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原来是之前送饭的伙计,被打成了筛子。渣先生想,这人,也只配这样一个下场。
老佛爷要抓逆党,自然是多抓一人,便多一分的功劳。
这下,脱身更难了。渣先生额头上冒着冷汗。
陈总兵,我是老渣。要带着九王爷的千金回去给老佛爷复命。您是知道的,她一个姑娘家家,不会和什么劳什子判匪搅和在一起。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日后会在袁新军那里美言几句。
陈总兵附和笑了几声,渣先生哪里话。这里还要感谢渣先生通风报信,还望渣先生以后多多关照。
斜阳古道。一辆马车。
起风了,渣先生秃头上残留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一路上一言不发。
渣先生也是一言不发。
渣先生知道,时代的车轮滚起来了。有人是车轮前扬起的土灰,有人是车轮下垫路的砖石。
马跑的快慢,由不得自己手中的皮鞭。
渣先生不由得想起当年,王府门厅,白衣钰玦,高谈青云之志,俯奏治国之章,英姿勃发,朗朗少年。屏风之后,一个小女孩调皮的躲躲藏藏,这样的人,就是英雄吗…
她问,你为何总是沉默着。
渣先生笑笑,驾!
渣先生心里有一万个人时,还算潇洒。
渣先生心里只惦挂一个人时,却是说不出的沉闷难受。
马车拐了弯,太阳落了山。
天空如同这个时代一样,灰绿,夹杂着不是那么清晰的白。
远处似乎传来了渣先生的歌声。
一曲肝肠断,轻羽此去莫流连,更有南国花正好,莫向白洲上,独叹秋水寒…
…
磨磨唧唧,打了三天字。
写出来的,和我想的,好像不是那么一样。
我午饭不想在祥哥饭店吃了!
我心里想的是X先生和Y女士的爱情故事!
…哦噢,我干嘛这么认真…